借着白蒙蒙的光亮,我拿着从邓易淇那借来的针线在阳台上补着大衣,不知为何,外面的景色相比以前更加破败,却总感觉似乎有阳光照射了进来。
看来是难得好天气。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穿针引线。若是将衣服补好以后没人打扰,那么将会是难得美好的上午。
正这样想着,整个人放松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胸口缝合的伤口因为肺部充气而略微撕扯了一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大衣上的刀口已经被缝上了将近一半,正在专心时,我隐约听到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开始我以为我听错了,放下针线侧耳仔细倾听,确实是门锁传来轻微的叮当声。
我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前,刚站定门锁就传来轻微的一声开锁声,我立刻猜到是谁了,于是叉腰等着对峙。
门一点点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中很快露出一个眼睛,随后和我迅速对视。
“怎么样?”是影离微乎及微的声音,“他睡了么?”
那个眼睛眨了眨,好不尴尬。
“咋不吭声呢,他睡了没?”影离的声音近了起来,随后萧笙眼睛的上方隐隐约约又亮起一个眼睛,见到是我,又立刻缩了回去。
“那啥……我……走了哈,我……不打扰。”
“去哪啊?”我不怀好意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坐。”
我径直拉开门,萧笙做贼被抓了一样的表情藏在门框后面,影离则是在走廊已经是一副要撩人的样子,若非把他叫住,估计都跑远了。
“你们干什么?”我靠在门框上,“一大早偷偷摸摸地进我屋子,又憋什么坏呢?”
“啊哈……当然是想欣赏欣赏你的睡颜啦……”萧笙尴尬笑着摆摆手,“才没有什么想整蛊你的计划……”
我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进来说话吧。”
我重新坐回到补衣服的位置,接着开始忙手上的活:“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有些不知所措。
我抬头淡然:“能来找我会是什么事,是哪里又缺人了?”
此时萧笙伸出一根手指严辞道:“瞎说,是让你放松去了,虽然也是出任务,但和我们相比你是去散心去了。”
“怎么讲?”
“去感受感受野外不同于城里的空气,欣赏欣赏那里的风景……”
不等萧笙说完,我就已经知道去哪了:“又是去找灶神搬物资呗。”
“不对。”萧笙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这次是门神。”
我叹了口气:“行吧,我找谁?”
“原班人马。”影离微笑道,“他们都在收拾,你得赶快了。”
“这么突然?”我放下针线,“那你们还有心思搞整蛊?”
“你又没啥东西,空手去就行了,又不费啥时间,你从残光山回来就带回来一件大衣,包还在那边呢。”影离转而有些严肃,“对了,吴哲军留了东西给你,让萧笙带你去吧,我出任务的时间比你俩都早一些,这会差不太多了。”
“我先走了。”说罢,他转身推门离开。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万万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出任务之前萧笙和但丁提到遁返后就明显感到吴哲军有些不对劲了。
“大叔他怎了?”我明知故问。
“走了。”萧笙脸色很不好,“一声不吭,给你留了东西,还留纸条说只能你收。”
“走,去看看。”我推门,“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好?”
萧笙板着脸出门:“怎么能好,吭都不吭一声就跑了,严格来说这种行为叫叛走,我不怎么喜欢这种人,接受了我们那么多帮助最后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没良心。”
我不语,唯独这句话不能附和。
“他对你还挺好,还给你留东西。”萧笙注意到了我的沉默,“你可不许也跑了,你要是跑了让我抓住,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笑笑:“不会,生活开始步入正轨了,没有什么理由让我离开这里。”
“哼,这还差不多……”萧笙满意。
二人来到吴哲军的屋子前,萧笙站在一旁:“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已缅怀缅怀吧,我对他印象不是很好,目前为止从没出过一次任务,当过几次教练以外再没干什么了。”
我苦笑,随后推门进去,屋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他拆除的东西最后都变成这个房间一开始的样子,床单也铺得整整齐齐,在床对面的桌上,方方正正地摆了一个小匣子。
并没有急于打开那个匣子,我细细观察着房间的布局,感受着被吴哲军收拾得几乎毫无生活痕迹的房间,虽然被拉上的窗帘已经使整个房间阴暗下来,但是已经觉察不到吴哲军那股似有似无的略带一点颓废的阴沉气息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那一个给我的匣子。
回归主题,匣子上贴了一张纸条,或许是因为很久没再写过字的缘故,“留给一又”四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
这么想来,我似乎也很久没写过字了。
打开匣子,里面东西很少,三盒子弹,一把套上枪套的手枪,还有下面的五枚钱币和一小堆零散的圆环,大概数了一下,累计六币八子。
我把枪套取出,枪套被保养得很好,看上去经常上油,但是依旧因为长时间的使用变得有些发黑。打开枪套,拿出手枪,阴影中手枪冰冷的棱角闪烁着寒芒,其内敛的威力非常含蓄地通过这点反光显露出来。
将手枪放回到枪套里,视线重新落回匣中,此时才发现枪套下还压着一小瓶液体和一张字条。
我拿起字条。
“致一又:
“说实话,我觉得你可能已经料到什么了,你是个敏感的孩子,当我自已意识到我想离开温馨之家时,离你已经出发已经是第二天了。
“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后来包括你递给我烟、劝我去吃饭、没事给我带瓶酒,让我是发现你比常人更多在乎一点我这个快到不惑之年的老人的。”
老得真快。
“我不知道你是否也这样对待他人,但这样难以察觉的微乎其微可能也只有像我这样失去一切的老兵能够觉察出来,想必你是理解我的,这也确实给了我一些慰藉,现在想想你避世消极的行为,似乎也解释的通了。
“我有一个家庭,我的爱人,一个十五岁的女儿,还有一帮同生共死的战友,虽然他们失之七八,但是我们依旧带着他们的灵魂创造未来。我是一个军人,更是一个父亲,我无法做到像你那样看淡一切,你这种异常的早熟让我有些怀疑你曾是否遭遇过霸凌,尽管后来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读到这不禁轻声一笑。
“我有一个必须养活的家,女儿十五岁,还在上初中,学习成绩优良,考上高中不是问题;妻子贤惠,勤俭持家,将我们的女儿照顾得井井有条,能让我不在的时候都不会怨着我这个爸爸,开着一家商铺,四下邻里都很照顾我妻子的生意,加上我服役的补助费抚养我们的女儿,日子过得虽然有些贫寒不易,但是很温馨。”
吴哲军的字迹越写越流畅,越发苍劲连贯,充满力量。
“我在部队待了七年,战争爆发后参加了大大小小不同的战役,每次都得以在子弹的喧嚣中苟且偷生,战争爆发前,我们班有十个人,开战后三年,同生共死的兄弟只剩下两个,班长落到了我的头上,带着一个像你一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和一个长得相当英俊的哥们,在之后的战役里连滚带爬,直到滚到了磐北。
“磐北遭到了敌人十多轮区域火炮的轰炸,长得很帅的那个兄弟破相了,那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小伙子丢了一条腿,最后看到的情景依旧是战火连天中的乌云滚滚,导弹下落时意味死亡的长啸声连绵不绝,我们连的人早已所剩无几,连长后来也死了,我又顶上了连长的职位,在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轮导弹洗礼,所有人都平静地面对着潮水一般的弹流。
“所以,我没有一点理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我那几个死去的兄弟的家属等着我回去节哀,我的女儿等着我抚养,我的妻子等着我回家,我那没死的战友等着我将他们从嗜人无数的绞肉机手中救出来,温馨之家可以是这个世界任何人的家,但唯独不能是我的家。
“我得去寻找遁返,我有理由、有目标跟随遁返,我知道我承蒙温馨之家太多帮助,但是很对不起,尤其是你,孩子,我们在这个世界只是萍水相逢,我没有任何义务因为你们而放弃我的家人和战友,若我成功找到了遁返组织,若温馨之家的各位日后有需,我吴某定当倾囊相助。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
“叛离之人:吴哲军。
“向你敬礼。”
随意翻了一遍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字。
“枪是留给你的,经常上油,注意保养,给你留了三盒子弹,看着似乎是挺多的,打起来用得很快,省着点用。”
果然。
我将纸条折好放进口袋,枪套扣在腰带上,出乎意料的合适,三盒子弹,一盒二十,总共六十发子弹,腰带上的小包可以装个半满,油也一同收了进去,剩下的钱随意放进裤兜里,全部准备妥当后,拿起匣子向外走去。
“完事了?”萧笙靠在墙边,“完事了就走吧,要锁门了。”
“嗯。”我让开。
萧笙沉默着将吴哲军的门锁上,最后将钥匙插入门锁,回头望了一眼我,二人并行离开。
“他和你留了什么?”
“枪,还有六十发子弹。”我回答。
“真不少,你要是带着这一堆跑了,把你揪回来我就用枪打瘸你的腿。”萧笙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下。
走了一阵,她又淡淡问:“嗯……没说什么?”
“有啊,你要看吗?”我平静望向她。
“要!”她扭头和我对视。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人么,怎么还想看看人家的倾诉衷肠呢?”我突然想逗她。
“你别管,我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了。”萧笙伸手,“快给我。”
我微笑着将纸条交给她,萧笙当即展开细细阅读起来,步伐一时间放慢了下来。
大概两三分钟,她合上纸条。
“想不到你还这么照顾人家。”萧笙看完似乎情绪更不好了,“也没见照顾照顾我。”
“下次。”
“给。”她把纸条递还给我。
“你们收着吧。”我拒绝。
“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规矩,人家专门给你留的,还跟你大倒苦水,你就这么无情地给人家卖了。”萧笙厉声。
“是是是……”我收起纸条。
“这个点殷禹烁他们差不多到了。”萧笙推我一把,“快走。”
二人加快步伐,走到大厅门口,萧笙冷不丁来了一句:“这次就算原谅他了,至少还赔钱了。”
“嗯?”我有点诧异,回头望向她。
“嗯什么嗯,快去快回。”萧笙白了我一眼,“回来请我们吃饭。”
“你不是说你们要请我吃饭么。”
“看了这张纸条不想请了,亏我们俩对你那么好。”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流了,应下来以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