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越过一道低矮的土岗子,是一个小村庄,散落着几十个农家门户,炊烟中飘着五谷的香气,林月如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一家门前停下。
茅草盖,土坯房,黄泥墙上挂着干辣椒,歪歪拧拧的木杖子夹成一个小院,被大雪占去了大部分空间,一条脚印踩出的小道从杖子外面延伸到屋门。
“小心点,有狗!”林月如叮嘱道。
她隔着杖子喊道:“李大婶!”
两声呼喊之后,屋门开了,一位穿大襟棉袄的小脚老太太出来:“呀,月如来啦,进屋啊!”
“婶儿啊,我领姑娘来的,你把狗拦着点别咬人。”
“没狗了,快进屋。”
李大婶迎上来,端详着唐菁衣:“孩子真俊,头一回上门,家也没啥好吃的。”
“我们吃完了来的,狗呢?”林月如牵着唐菁衣进了院子,还小心地往狗窝的方向看。
李大叔也迎出来,打过招呼后说:“败家日本人下来讨伐,被狗汪汪两声就给打死了,死狗都没留下,谁吃了谁托生个狗!”
“痛快那嘴有啥用,来月如、孩子,脱鞋上炕坐暖和!”李大婶呲哒着李大叔把娘俩让到火炕上。
“要不是怕牵累大伙,我早就跟鬼子拼了。”李大叔自顾自地唠叨着。
大婶笑道:“这俺信,你大叔对那狗比对俺好!”
唐菁衣问:“爷爷说的牵累大伙是啥意思?”
李大叔嗟叹道:“要是有一个日本兵在这村里被杀了,就得找十个村里人给偿命,这年头满洲人的命不如狗啊!”
大婶也说:“他们出这损招儿,让那帮抗日的也不敢随便杀鬼子了。”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天色彻底黑下来。林月如走到户外,唐菁衣也跟了出去。
外面静的很,连犬吠也没有,大概全村的狗都进了日本鬼子肚子里。
“我去弄了,你别跟着我。”
唐菁衣求道:“我要跟着嘛!”
林月如严肃地说:“唐菁衣你不能得寸进尺,领你来已经过格了,我的工作你不许看,待在前屋帮我看着动静。”
“好吧!”唐菁衣噘着嘴答应了。
林月如回来后指着后屋说:“婶儿,我......”
“忙你的吧,让你大叔去外面看着。”大婶会意地说。
大叔也立即扣上狗皮帽子出去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看来大叔大婶都明白林月如是干什么。
林月如拉开后屋的门,随手把门关得紧紧。
唐菁衣很是好奇她在里面如何发报,悄悄扒在门边竖起耳朵听。
“孩儿啊,过来跟奶奶唠嗑。”小脚老太太打开针线活儿,叫着菁衣。
菁衣心里存疑,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要也是国民党特务?不要好奇害死猫,再多事被老太太灭口!她心有余悸地坐回炕上。
老太太聊的都是琐碎的嗑儿,让唐菁衣听得直犯困,她提出去换爷爷进来暖和暖和,老太太说不用,你对这个村儿不熟,不知道该瞅哪儿。
林月如在里面不知干些什么,唐菁衣猜想如果是发报应该早完事了,她可能是要等什么消息,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太太说着话,眼皮就沉重起来,老太太说闺女你就睡吧,你妈没时候出来,唐菁衣应了一声就真的睡了。
再醒来时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空气中是李大叔和李大婶一声接一声的呼噜,唐菁衣发现自已右边是火墙,温温的留着余热,左边是林月如,再往左依次是李大婶和李大叔。
与陌生人大炕同眠这是第一次,即使林月如这个名义上的妈妈,也头一次挨得这样近地睡觉,身上盖的被子有些不太好闻的味道,让唐菁衣想要抗拒,但被子稍微掀开,冷风就侵入进来,只好再度裹紧。
唐菁衣好半天没有睡着,觉得人生充满了不可思议。
刚刚睡着,村里响起了鸡叫声,看来日本鬼子还没有把所有禽畜都赶尽杀绝,唐菁衣被吵得烦把被子盖上了头,这时也忽视了刚才还讨厌的气味儿。
东北的天黑的早,亮的也早,唐菁衣彻底醒过来时,其他人都已经起床了,林月如帮着李大婶忙活生火做饭,李大叔不知出外面干啥去了。
早饭是粗粮饼子和很清淡的米粥,其实昨天林月如来时带了点米,李大婶舍不得用。
“月如啊,不能往这拿米,如果被人看到吃米,警察会过来抓人,查问米打哪儿来,还兴许给我们按个经济犯的罪过。”李大叔告诫道。
林月如说:“熬着吧,等把日本人赶走就没这荒唐事了!”
大婶怜爱地对菁衣说:“孩儿多吃点,唉,也没细面饽饽,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唐菁衣本来吃粗面饼子挺香的,她的时代崇尚粗粮,比所谓“细粮”更受欢迎,但听大婶说话也不好意思多吃了,现在粮食短缺,农村虽然地里能搂点食,也很不容易。
她笑着说:“奶奶,我都这么大不是长身体那时候了,现在减肥呢不能多吃。”
李大婶惊讶地说:“你们城里也捡肥啊?俺当是只俺们农村人才干这事。”
唐菁衣以为自已听错了:“你们都这样了,还减肥?”
林月如敲了她脑袋一下,笑道:“奶奶说的捡肥,就是捡粪,捡路上的牲畜粪,给地里庄稼啊蔬菜啊上肥用。”
唐菁衣正夹起一块咸菜,不由得胃里一阵翻腾,赶快压制下去,把筷子上的咸菜放到林月如碗里:“妈,吃菜!”
“孩子多懂事!”李大婶夸道。
等娘儿俩离开李大婶家走在回去的路上,唐菁衣问出一直怀疑的事:
“这是你们的联络站?怎么建在这么个地方?”
林月如说:“不是,他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是我个人的关系户,因为在城里发报很容易被监测到,我只能到这里来。”
“那么今天消息发出去了吗?”
“你最关心的南京消息已经发了,但我没收到任何回复,行了你尽到力了,以后就别惦记着啦!”
忽然听到“吧吧”的两声,在前面的大路上传来。
“枪声!”林月如警觉地拉着唐菁衣趴到一个雪棱子后面,她们现在走的是小道,离那条通往城门的大路还有一里地左右。
“是枪声吗,像个小鞭炮。”唐菁衣没看到什么异常。
“别吱声!”林月如把她脑袋按低下来,两人在雪棱子后面只露双眼睛看着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