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唐菁衣离开了家。
约定时间是四点，还早，所以她也不急，像是无聊逛街慢慢往接头地点溜达。
一辆汽车在她身边嘎地一声急刹车，车窗摇下，露出头油擦得铮亮的原秋生，他把墨镜推上额头，笑嘻嘻地叫了声“菁衣”。
唐菁衣不高兴地说：“你跟踪我吗？”
“哪有啊，纯属缘分，我正想着一句歌词，叫‘今朝雪舞，与谁共白头’，你就在我眼前出现了，菁衣，你说巧不巧啊！”
天上确实飘着似有似无的雪花，唐菁衣拂了拂头上的落雪：“不巧，头白还早得很！”
原秋生下了车，也不熄火，追着唐菁衣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什么口味。”
唐菁衣心中一动，说：“想找个环境好些的地方尝尝西餐，不知哪家的好！”
“你问对人了，当然是马迭尔西餐厅！褐江西餐厅不多，最地道的就是这家，上车我带你去！”
原秋生热情洋溢，把唐菁衣往车上请，唐菁衣推辞两句，也就顺势上了车，马迭尔西餐厅，正是接头地点。
原秋生没想到唐菁衣能真的上了他的车，有点意外，但很快就高兴起来，开启话痨模式，感谢上苍感谢天公，说独爱褐江的冬天，每次下雪出来都能遇到唐菁衣。
唐菁衣问他今天开车出来原本是要干什么？原秋生说，就是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
这话说的让唐菁衣有点不好接，原秋生怕她发飙，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看到你就心情好，谁不想心情好呢？我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没干什么坏事，想想高兴的事不可以吗？”
唐菁衣忍俊不禁：“少年，你们民国人都这么自以为是吗？”
“别人不知道，我和我的偶像徐志摩都是这副德行！”原秋生一本正经地说。
他开车技术有点马虎，说话多了一分心差点出交通事故，赶紧一个大回把，让过了一条过街的小狗，险些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吓出唐菁衣一身冷汗，埋怨道：“坐你的车真是件危险的事儿！”
原秋生也拍拍胸口：“幸好是条狗，不然少不得给几块袁大头平事。”
到了马迭尔西餐厅，原秋生停好车，抢着过来给唐菁衣拉开车门，两人走到门口时，原秋生看到卖香烟的小贩笑了：“你咋卖上烟了，老翁给你的薪水不够花？”
小贩紧着眨巴眼：“原大少你可别声张啊，我工作呢！”
“工作——噢，明白了，我支持你工作，来盒老褐江多少钱？”
小贩把褐江香烟塞给他：“要啥钱，原大少拿着抽吧！”
原秋生哪是占便宜的主儿，马上塞了两张超值的满洲劵过去，转眼看擦皮鞋的眼巴巴瞅着他，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你那工作我就不支持了，大冷天的你看谁在外面擦皮鞋！”
擦鞋的尴尬笑笑，也觉得不占理。
这一切看在唐菁衣眼里，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原秋生和警察局的人熟，那么说今天的西餐厅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两人在西餐厅里落座，一个女招待拧着腰肢风摆柳似的过来请他们点餐，原秋生一愣：“丽春姐，你也上阵了？”
女警丽春媚眼一翻：“人手不足，不来不行啊，你也是帮翁局抓人吗？”
“我可不敢参乎你们警局的事，我是真正来吃西餐的，不过，被你们这一折腾，还有西餐可吃吗？”
“不耽误营业，原大少想吃什么？”
“姐姐，你懂西餐吗，你还是让那个尼契科夫来吧，他懂我的口味儿。”
丽春有些不高兴，扫了唐菁衣一眼，对原秋生说：“你敢瞧不起我，不怕我抓你诱拐女学生治你的罪？”
原秋生说：“不是瞧不起你，我是不敢劳你大驾给我当服务生，再惹我叔不高兴喽！”
“讨厌！”丽春迈着走秀的步子离开了。
很快一个俄国人彬彬有礼地过来，为新招的服务员不懂规矩而道歉。
原秋生很熟稔的点了几道俄式菜，趁这机会唐菁衣迅速地把西餐厅里的客人收入眼中，有一对洋人男女正吃着饭言笑晏晏，还有两位像是年轻母亲带着女儿，画面也很温馨，另外有一位老洋人独自用餐，这些都不像接头对象。
一位亚洲面孔的男人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慢慢地喝着一杯咖啡，像是在等人。唐菁衣觉得这个人有可能，但他没有按约定的展开一张当日的《盛京时报》。
点完菜的原秋生顺着唐菁衣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男人，说了句：“这家伙也来啦，看来警局的人都是帮他干活的。”
唐菁衣奇怪地问：“你是不是整个褐江的人都认识啊？”
“没那么夸张，我不说过吗，警察局我平趟，认识他们的人不奇怪，不过，那个家伙不是警局的，他是日本人小泽，我在特高课见过他，不算熟。”原秋生放低了声音。
唐菁衣看着原秋生，疑心更重：“你熟悉这些人，也是他们的同类吧？”
“你不要急着贴标签，现在，你、我、小泽都是同类，因为我们都是马迭尔的顾客，春丽姐和尼契科夫是又一类，他们是服务生，门口那两位呢，不过是赚小钱的小贩，你看，事情简单了许多吧！”
说着尼契科夫，那位侍者已经端着菜过来，几片肉配着一大朵西兰花，他用生硬的中文说：“法式鹅肝，请慢用！”
原秋生立刻兴致盎然地介绍，说这家的鹅肝比他曾在上海吃过的法餐厅还正宗，并问唐菁衣要不要配着红酒吃。
唐菁衣故意毁他情绪：“有没有大米饭，窝头也行。”
原秋生果然一副心痛的表情：“好吧，迁就迁就你，来份面包片吧，跟窝头差不多。”
时间已经接近四点，餐厅外进来一个人，西装礼帽金丝眼镜，披着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
唐菁衣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要接头的人。
那人寻了个角落坐下，一边摘着手套，一边快速地把西餐厅里的人扫视一圈，目光在唐菁衣和原秋生这里稍作停顿，又很快掠过。
丽春已经过去招呼，那人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就二郎腿，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份《盛京时报》看了起来，报头展示在外面，正是当天的日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