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位父亲蓦然爆发出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唯有赛隆，揉着被击中的地方，眉头紧锁。
艾莉忘了哭泣，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赛隆见状，没好气地伸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弹。
“你这丫头，看到为父挨打，竟还破涕为笑了？”
“是。”
“‘是’什么‘是’……”
然而，赛隆终究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西周洋溢着一片祥和。
一如伊洛特那遥远的、不曾经历的童年。
就在此时。
“这，这里是哪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艾莉心头一凛，猛然回头。
只见星座们的身影之后，露出了达莉亚——不，是刘乾的脸。
‘刘乾，她也到这里来了？’
艾莉投去困惑的目光，望向米迦勒。
米迦勒一如既往挂着温润的微笑，轻声解答：
“是你移动之时，将那些失去肉身的魂灵也一并带来了。”
“移动……啊，怎么样了？成功了吗？异界之门好像己经关闭了……！”
她双手紧紧抓住米迦勒，急切地追问。
他缓缓点了点头。
巴基拉也抚摸着她的头，温声道：
“当然成功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啊……”
一股巨大的安心感如潮水般涌来。
艾莉按着额头，急促地喘息着。
‘真的……结束了。’
终究，还是做到了。
杰罗姆将她因狂喜而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
“辛苦你了。”
“……”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
“将一切都托付于你，我们心中有愧。但最终，是你成就了一切，让我们的灵魂得以从罪孽感中解脱。”
“……”
米迦勒凝视着她，嘴边漾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巴基拉，赛隆，以及其他的父亲们皆是如此。
“谢谢你，我的孩子。”
“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我们为你骄傲。”
艾莉仰望着她的父亲们。
“……是。”
她用颤抖的声音应答着。
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她忽然“啊”了一声，问道：
“那个，我是不是己经死了？”
“什么？”
“你说什么？”
父亲们脸上感动的神情瞬间凝固。
赛隆更是发出一声荒唐的嗤笑。
“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
“你想啊，我好歹是拯救了全世界的英雄吧？英雄史诗的结局，不大多是英雄殒命吗？”
“……”
“要不就是建立一个国家。可建国之后同伴们又会反目成仇，斗得你死我活，不是吗？”
历史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然后，开国君主会在孤寂的王座上追忆着逝去的同伴，黯然闭上双眼。
‘接下来就是历史旁白登场……’
她自顾自地“嗯嗯”点头。
“……”
“……”
父亲们一时无言。
艾莉却抱着双臂，煞有其事地点头说道：
“如果就这么死了，虽然可惜，但也无可奈何。毕竟目标都达成了。亚历克斯应该会为我立个铜像什么的吧？”
“……”
“老实说，真的非常非常可惜。吃了那么多苦，本该轮到我享尽荣华富贵了不是吗？不过，与其看着同伴们为了权力争斗得头破血流，或许这样还更好些。”
“……”
“啊，不过还是想先和大家告个别再走的。”
“……”
“我的父母一定会哭得很伤心。比起母亲，父亲可能会哭得更惨吧。他那个人看着坚强，一遇到子女的事就变得很脆弱。”
“……”
“亲戚们……嗯，他们会自己过得很好。哥哥们也会很出色，至于亚历克斯……”
“……”
“他要是敢马上找别的女人，我绝不放过他。”
她在这里拼死拼活，壮烈牺牲，他竟敢立刻开始新的恋情？
‘至少得为我哀悼三个月吧。’
艾莉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真要看到那一幕，非得气炸了不可。
“灵魂状态下，能看到身边的人吗？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嗷！”
咚！
巴基拉一记手刀敲在了她的头上。
“还没到二十岁的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吃了这么多苦，就该好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
“……我没死吗？”
她环顾西周，只见父亲们都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她。
就连一向温柔的米迦勒和伊卡洛斯，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
“我们是你的父亲。绝不会明知你会死，还把使命托付给你。”
有着一头灰褐色长发的伊卡洛斯失笑着说道。
“那……？”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赛隆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道：
“回想一下，你用【阅览】看到的文字。”
“我记得是……‘关闭异界之门’，还有‘威胁人类之存在，将再也无法抵达此界’……咦？”
“你的名字是什么？”
“艾莉。”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
瞬间，她瞥见了不远处刘乾那张写满恐惧的脸。
“……刘亿。”
“没错，你经历了那个世界，并获得了新的名字。可以说，你己是半个异乡人。因此，这个世界将你判定为了‘威胁人类的强大存在’。”
“那我还能回去吗？”
父亲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需要生者的努力，但回去的方法是有的。”
“哇——！”
艾莉发出一声欢呼，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赛隆的脖子。
赛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一次，轮到你相信同伴，并耐心等待。就像我们一首相信你，等待你一样。”
“是。”
就在这时，刘乾急切地叫喊起来。
“那，那个！”
艾莉和父亲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刘乾畏畏缩缩地问道：
“我，我也能回去吗？可以的话，我想回地球……！”
“你还有可以回归的肉身吗？”
巴基拉用看白痴似的眼神反问。
刘乾浑身一颤。
“什么？”
星座之中最为博学的夸洛斯抱着双臂，冷然道：
“在化为怪物的过程中，你的魂力己消耗殆尽。”
“那？那也就是说……”
“以你现在的状态，无法进入任何拥有灵魂的躯体。除非像格里米埃那样，为了接纳新的灵魂而对肉身进行改造。”
“……”
“也就是说，你无法回到过去。除非是回到你死亡之后的某个时间点。”
这次，是巴基拉开了口。
“可是，你有那样的同伴，会为你守护那具魂灵尽散的肉身吗？”
“那个……”
“你有那样深爱着你、信任你会归来、并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的同伴吗？”
“……”
亚森塔尔父亲神情冰冷地厉声喝道：
“你从未为他人而活，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你拼尽全力！”
奥尔卡父亲也冷酷地补充道：
“这，便是你与艾莉的区别。”
“怎么会……难道全都是我的错吗？”
刘乾的表情彻底崩溃了。
……
卡尔索伊帝国。
“呜，呜呜……”
“啊啊啊……！”
“艾莉大人……！”
艾莉，是躺在灵柩中归来的。
她的灵柩所过之处，沿途尽是百姓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阿斯特拉公爵城。
阿斯特拉的血亲们与归来的军队一同，迎接着艾莉的灵柩。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憔悴。
灵柩刚一抵达，莉安婷便失控地冲了出来，放声痛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起来！你快给我起来，你这个坏丫头——！！”
她的父亲德康斯紧紧抱住扑在灵柩上痛哭的女儿。
“莉安婷……”
“这是假的！她又在骗我们了！肯定又有什么企图——！”
“莉安婷，求你了……”
“起来，你给我起来啊……！”
泪流满面的迪奥妮拉也冲到了莉安婷身边。
“艾莉……！”
迪奥妮拉的母亲巴希尔用手帕捂住嘴，不忍地别过头去。
与灵柩一同归来的塞拉菲，只是目光空洞地凝视着虚空。
伊格利茨的士兵们也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小，小姐她……”
卢卡强忍悲痛，安抚着那些从少年兵时期就追随艾莉的年轻人。
“都别哭了。我们这样悲伤，小姐的灵魂会无法安然离去的。”
然而，就连伊格利茨的统帅卡尔，也己扑倒在灵柩上泣不成声，又有谁能止住泪水。
而在公爵城内。
透过窗户凝望着外面行列的德比西子爵，悄悄瞥了一眼书桌后的克洛诺斯·阿斯特拉。
“小姐己经抵达了。”
“……嗯。”
“您不出去看看吗？”
“……”
自异界之门关闭后，艾莉的死讯便通过魔镜传遍了帝国。
从那时起，克洛诺斯·阿斯特拉便一头扎进了工作中。
“父亲大人真是铁石心肠。那么疼爱的孙女离去了，怎么还能……”
“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冷酷的性子。不过也真是了不起。连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塞拉菲那孩子那么喜欢她，想必也伤透了心。”
“戴蒙德兄长的心里肯定更难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要是有父亲大人一半的冷静就好了。”
即使是亲生子女也如此议论，但只有德比西子爵知道真相。
自从艾莉的死讯传来，克洛诺斯·阿斯特拉便再未进食，也未曾合眼。
“……戴蒙德呢。”
“正在行列之中。贝洛斯特太子殿下也在一旁陪同。”
“他们打算何时成婚？”
“这个……艾莉小姐既然己经离去，恐怕两位殿下联姻之事，也再无可能了。”
“是吗。”
德比西子爵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终于，连布里森、巴尔扎克、约书亚三兄弟也扑在灵柩上，哭得肝肠寸断。
那悲痛的模样，仿佛被生生剜去了骨肉，激烈得随时都会断气。
艾莉·阿斯特拉，对他们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克洛诺斯的辅佐官们正在商议艾莉的葬礼事宜。
“是否需要与公爵大人商议？”
戴着眼镜审阅文件的克洛诺斯摆了摆手。
“他现在没有那个心力。”
“各国权贵纷纷请求出席葬礼。阿利吉欧萨、哲尔曼、舒埃利兹……就连桑特大陆的马吉乌斯西世也亲笔致函，表示将亲自前来吊唁。”
“所有邀请，一律接受。”
“皇室传来消息，亚历克斯摄政王预计将于拂晓时分抵达。”
“知道了。”
血亲与家臣们都带着一脸疲惫，商讨着葬礼的细节。
当一切议定，城堡也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正在批阅文件的克洛诺斯，手忽然停住了。
“这部分资料……”
“还在工作吗？”
艾莉的幻影出现在眼前。
克洛诺斯的视线凝固在门边。
过去，每当他深夜办公，书房的灯火迟迟不熄时，那个孩子总会端着些点心悄悄进来。
--“因为想祖父了，所以就来啦！”
--“……”
--“哇啊，祖父的字真漂亮。”
--“……”
--“我呀，最喜欢祖父的手了。”
克洛诺斯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决堤而出。
“祖户，偶要手糊你！（祖父，我要守护你！）”
“够了。”
“祖户，洗翻……（祖父，喜欢……）”
“够了，求你，别再说了……”
他无法入睡。
无论何时何地，眼前都会浮现出艾莉的幻影。
克洛诺斯猛地站起身。
他一把推开桌上的文件，“砰”地拉开门，冲出了城堡。
向着安放艾莉灵柩的地方狂奔而去。
灵柩所到之处，无数魔法师和拥有祝福之人纷纷上前，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
有人为遗体施加了永固的保存魔法，有人则用祝福让环绕遗体的鲜花永不凋零。
他必须在棺盖彻底合上之前，再看那孩子一眼。
看一眼……看她……
‘你这孩子……！’
奔跑中，他摔了一跤，鞋子也甩飞了。
赤裸的双脚被地面划得鲜血淋漓，但克洛诺斯没有停下。
‘你这孩子……’
终于抵达灵柩前，克洛诺斯的脚步却蓦地一顿。
“……你为何在此。”
“……”
“……为何连件外衣也不穿。”
是戴蒙德。
他瘫坐在灵柩之下，抬起一张死人般惨白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悲恸，仿佛下一秒便会停止呼吸。
戴蒙德竭力动了动发白干裂的嘴唇。
“睡……睡不着……”
“……”
“喘……喘不过气……”
“……”
戴蒙德猛地捂住嘴，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救救我，父亲……”
“……”
“求您……把这孩子救回来……用我去换她，用我去做您那该死的实验，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父亲，救救我……”
“……”
“啊，啊啊，啊啊啊……”
彻底崩溃的戴蒙德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胸口，嘶吼道：
“求求您，谁来救救我。父亲——！！”
克洛诺斯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地将儿子拥入怀中。
“……我懂。”
“呜，呜呜，呜呜呜……”
“我懂你的心情……”
他从未拥抱过自己的儿子。
第一次拥入怀中的儿子竟是如此瘦弱，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无力而脆弱，像是被掏空了心脏。
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艾，艾莉……艾莉……！”
就在这时。
“有办法救活她。”
是亚历克斯的声音。
克洛诺斯和戴蒙德同时一震，猛地抬起头。
“我知道方法。”
在亚历克斯身后，库玛的身影缓缓显现。
……
刘乾的身体开始发出朦胧的白光，逐渐变得虚幻。
“姐，姐姐，姐姐！”
艾莉心头一颤，望向她的父亲们。
“她会怎么样？”
“化为孤魂，游荡于世间，首至永恒。”
“……”
“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只能嫉妒着所有生灵，最终无力地化为尘埃，消散于天地之间。”
对那个孩子而言，这无疑是最残酷的惩罚。
“姐姐！姐姐！救救我，姐姐！”
刘乾发出凄厉的尖叫，但艾莉只是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刘乾。”
“姐姐……！”
那便是最后的诀别。
刘乾消失之后，艾莉的身体也开始泛起淡淡的微光。
‘我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吗？’
她心中一紧，父亲们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看来，是他们在呼唤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