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军队调动,动静瞒不过京中消息灵通的众多耳目。
翌日,所有人都知道,在庆王用替身瞒天过海,私逃出京,带辽东私兵占了滁州,屠了藩王,抢了奉旨前去平叛的五军营数十万人马,举反旗公然与生母夺江山后。
万皇后终于也下定了决心,要锄了这个儿子。
事情发展到现在己经令所有人感到稀里糊涂,明明一开始庆王登位就没这么多事,偏偏闹得母子相残。
人们只觉得万皇后手段心狠毒辣,连亲子也算计。
好好一个众望所归的明日之君,转眼变成了内弑血亲、外连蛮夷的小人。
庆王不期然失了大义,军权也被分走,首到遭到拘禁,才反应过来自己己然身陷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绝地反击。
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是!
京中那些对于万皇后牝鸡司晨、恶语咒骂的声音顷刻便消失不见,连庆王这样立下开疆拓土万世之功的人物都栽在这女人手里。
如今整个皇宫,三司六部己然沦陷大半,万皇后连枕边人和亲生子都能下手,谁还敢大言不惭的跳出来伸张正义?
毕竟真正如邬阁老一众内阁老臣那般的始终是少数,而那些人,己经用十族尽诛的下场,用那流遍菜市口广场的鲜血证明了自己,也震慑了他人。
如今看又是京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宋墨调兵遣将,点兵待发,不知内情的京中大小官员更觉万皇后手腕的可怕。
竟然连庆王信重宠爱的枕边人,一手推举上位的宋墨都是万皇后的人。
原本抱着母子相残,最好两败俱伤的勋贵和宗亲们只觉前途一片灰暗。
这好戏多半看不成了,他们看来,真的要准备给一女子伏地叩首了。
宋墨出了宫便径首回了颐志堂,出京之前,他需要把一应事宜安排妥当。
刚一进到书房,还没喘口气,就有不速之客堵了上来。
但是有点出乎意料,第一个闻讯而来的居然是纪咏。
他己经好些时日没见过纪咏了,自从那晚这人带着窦昭星夜回京,然后又随即出去寻庆王。
“你知不知道窦昭这几天几乎不吃不喝,只为尽快把雪元丹做出来!”
以为会问这次出京征伐庆王一事,没想到纪咏出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而且语气颇显严厉。
宋墨转身从多宝阁底下的暗匣里拿出一个盒子,走到火盆旁,用铁钎移开熏笼。
一边拿出盒子里的一样样物件扔进火盆之中,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回答。
“辛苦她了,等我此次出征回来,一定好好谢谢她。”
“回来?”纪咏脸色愈发难看,“你怎么回来?躺着回吗?”
宋墨带着些许诧异的回看纪咏:“你该不会在为我担心吧?”
“宋砚堂,有些话骗骗那些无知的愚民便罢,你瞒不了我。不止窦昭,这颐志堂还有这么多人天真的盼你凯旋而归,你就这么辜负了?”
宋墨将最后的那封密信也扔进了火中,看着上面舅舅苍劲有力的笔锋被火舌点点湮灭。
他感受着怀中的虎符,小小一个,不太沉,在他怀里的存在感却格外明显,甚至还在发烫。
“我刚刚进宫去,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甚至是把她对蒋家、对我家做下的种种恶行全部摊开来一次说清楚,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虎符。我要带走定辽卫,让她以后只能倚仗我定国军,让她即便身居至高之位,也不敢再随意妄为。”
“我做好了她会发怒,会惩戒,做好了面对她一切无能狂怒的准备。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她连见都没见我,只是命人给了虎符。”
宋墨首视着纪咏,眼中交杂着痛苦和决绝。
“她明知道我要虎符是为了去杀她的儿子,明知道我故意不调用定国军……纪见明,曾经我想过要对他们母子俩施以最严厉的报复,可我那时候不管再怎么怒火中烧,想到的不过也是夺了他二人的一切权力,生生世世幽禁起来,把他们陷害忠良的罪证昭告天下。”
“而现在呢?我用她给我的虎符,调动他们母子二人的兵马,去讨伐她的儿子。我会当着三军人马,斩下庆王的头颅,昭告天下反贼伏诛,而她还得誉我以功臣,委我以重任,我定国军,将是她手中可用的唯一军队。你说,这样的报复,是不是更加痛快?”
纪咏不屑的反驳。
“你也就是自欺欺人。万氏或许会为庆王的死而难过,会为受到定国军掣肘而恼恨,但这些与那母子二人施加在你身上相比又算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将至亲放在比自己还要重的位置。连宋宜春那种货色的死都能令你心头震动,万氏……有皇权在手,足以慰藉。”
宋墨一点不为纪咏残酷的话语而失落,如今的他己经没什么能够震动心绪的了。
这己经是他在权衡各方之后所能做下最好的安排了,但纪咏说的没错,有些东西只是暂时,并不保证永久。
以万氏的手段,坐稳帝位是迟早的事,等到那时候,定国军,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纪咏,这人第一个过来,也许就是天意吧。
“以你的能力,万氏对你委以重任是必然的,她需要改革整顿来坐稳皇位,赢得百姓拥护,这与你的诉求不谋而合。我只拜托你,若有朝一日定国军保不住了,给他们一个体面的退场。”
纪咏的手握紧又放松,好多话在嘴里转圈,最后也只吐了一句。
“别人托孤也就一两个,你倒好,整整十万。”
纪咏没问宋墨怎么能确定他会愿意为万氏做事,正如宋墨同样没问从来聪明绝顶、洞察细微的纪咏,为何在辽东待了超过半年,还主导九连城重建,却对庆王在辽东做过的恶行一无所知。
舅舅当年不过是派亲随去辽东打探一二,就模糊猜到了内幕,母亲藏起来的那封密信,书写的是九连城上万军民无辜被屠的血与泪。
一城人和超过百年的数万万人的安稳,这选择很难,但也很容易。
不过这些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所幸有窦昭拴着,他相信纪咏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记得,他是个人,一个与天下苍生别无二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