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表厂203宿舍的屋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刘克勤没来得及考虑,他顺着203的窗户,一跃而下,脚尖蹬地,曲腿缓冲。
跳窗逃跑的男人,光着上半身,穿着一条棉布灰的裤衩,引得仪表厂的工人,站在厂道上看热闹。
没过半分钟,刘克勤就追上逃跑的男人,还点了一根烟,吐着烟雾。
他边跑边看着仪表厂的厂门口,“你要是能跑出厂,我今儿放过你。”
“反正,警察迟早抓住你。”
逃跑的男人,理也不理他,鼓着腮帮子,尥蹶子的跑,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
“我可告诉你,这几天北京城里有外宾访问,你穿着裤衩子上街,弄不好判你个流氓罪。”刘克勤说完这句话,站在原地不动,目送那男人往门口冲。
不到三秒。
那男人,离厂门口十几米的时候,臊眉耷眼的转过头。
“王武学···你他妈鬼迷日眼了,跑他妈什么。”?保卫科副科长李东升喘着粗气,也追了上来。
“五练七训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能跑。”
仪表厂办公区的领导,都从门口走出来,脸上臊得慌。
“李副科长,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个穿着中山装,西十出头的国字脸男人,诘问道。
李东升脱下自己的经警大衣,披在王武学的身上,又喘着粗气,回道。
“金主任,我配合这两位公安同志办案呢。”
被称呼为金主任的领导,冷着脸,前额紧皱,鼻孔外翻,嗓门大的惊人。
“你看看你带的兵,都是什么玩意。”
“等你配合完公安同志的工作,立马来办公室见我,必须写书面检讨。”
副科长李东升弯腰赔笑,眉毛下拉,眼角躲避着他的目光,“我知道了,金主任。”
刘克勤缓缓走到王武学的旁边,微微扬起下巴,“走吧!王武学同志,交代你的问题。”
王武学瘦削的脸上,瘪成猪肝色,手掌搓了搓眉心,他也觉得丢人。
仪表厂的厂区会议室。
副科长李东升鞍前马后的倒水沏茶,端着搪瓷杯,摆在刘克勤、邓端玉的面前。
“王武学,你好好配合公安同志的问话。”
“别毛毛躁躁的,说什么都过过脑子。”
刘克勤知道李东升在故意提醒,却也没多说什么。
就在李东升倒完水,准备走到时候,刘克勤瓮声说道。
“李副科长,您最好别走,毕竟他涉嫌非婚性行为,有流氓罪的嫌疑。”
“您最好哪儿也别去,坐在一边就行。”
副科长李东升也不好说什么,瞥了王武学两眼,乖乖的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
王武学听见他嘴里的罪名,立即辩驳道。
“美娟是我对象,我俩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这事儿···这事儿,李副科长是知道的,他清楚。”
李东升也赔笑道,“对!张美娟是我们仪表厂,三车间的工人,他俩正在处对象。”
“这事儿,您您您···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往公安局里捅。”
“要不然,张美娟都没法活了。”
副科长李东升说话的时候,脖子无意识的缩进衣领,手指绞着衣角,脑门上浸着汗。
刘克勤并未作正面回应,而是从兜里摸出一盒牡丹,磕出两根,一人散了一根。
王武学叼着烟,深吸一口,心情才算平复。
刘克勤观察着他的表情,才开口问道,“你跟赵卫都认识吧。”?
王武学鼻孔里冒烟,点头道,“嗯。”
“我俩都在保卫科,他去年被判刑了,整个仪表厂的人都知道。”
刘克勤继续问道,“你跟他是不是有过节,或者说是有仇。”?
王武学眼角瞥了一眼李东升,却见李东升喉咙一缩一缩的。
没等王武学开口,李东升说道。
“他俩打过架,跟我有关系。”
“这赵卫都在保卫科,是出了名的刺头,不好管。”
“有一次,他当着领导面顶撞我,让我实在下不来台,我就让王武学找茬儿,揍了他一顿。”
“后来,他俩都被警告处分,我心里有愧,给王武学补偿了十块钱的奖金。”
王武学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灭,“李副科长说的就这么回事儿。”
“我跟赵卫都,是有点过节,可是真谈不上有深仇大恨。”
“他上过初中,又是北京的坐地户,老说我们是文盲,处处压我们一头。”
“不过,该说不说,赵卫都是个爷们儿,有种的很,也讲义气。”
刘克勤听着他的话,倒是有点意外,便又问道。
“去年,仪表厂女会计林淑华失踪,工资也被盗窃。”
“根据公安局的笔录,你是目击证人,在十月三号的上午,曾亲眼看到,赵卫都从女会计林淑华的家里出来。”
“然后,当天下午公安局接到报案,林淑华失踪,二万六千多元的工资,也一并失窃。”
“你能确定,亲眼看见,赵卫都实施过抢劫,或者说,对女会计林淑华有过侵害行为。”
“你作为目击证人,情绪上有没有夹带私仇。”
王武学深吸一口气,眼神凝重,“我说实话,对他只是看不惯。”
“可我知道,这件案子事关重大,那是要人命的事儿。”
“我这人性子痞,可我知道,什么事儿是重,什么是轻。”
刘克勤再次敬给王武学一根烟,拿出火柴点上。
那王武学嘬了一口,又深呼气的说道,“在1960年的十月三号,会计林淑华让人通知我,去他家一趟。”
“等我去了以后,才知道她想去看升国旗,钱放在家里她不放心。她就想让我暂时保管,取出来的二万六千多的现金。”
“我肯定不乐意啊,好不容易等个国庆放假,我还想去升国旗的地方玩呢。”
“后来,她又想让赵卫都暂时保管,当时我跟他不对付,也就从林淑华的屋里出来。”
“国庆前,在九月二十八号的下午,是我跟赵卫都一起,陪着会计林淑华,把厂里的工资取出来的。”
“再后来,会计林淑华失踪,又在赵卫都的家里,搜出丢失工资的一部分。”
“公安局来查案,我录口供说,见过赵卫都,进过会计林淑华的家,就这么回事儿。”
刘克勤将王武学的每句话,都用钢笔,一字一句记在记录本上。
他合上钢笔帽儿,思考一会儿,又笃声问道。
“你只看见,赵卫都进过会计林淑华的家。”
“并没有看到,赵卫都实施过抢劫行为,也没侵害过女会计。”
“对吗。”?
“嗯呐。”王武学点头,二郎腿,“在我看来,赵卫都不是那样的人。”
刘克勤知道王武学没撒谎,那就说明,是办案人出的差错。
这样的口供,不仅牵强,更不可能当做定罪的依据。
而这一条,明面上的线索,算是断了。
时间还剩下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