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自首的那个工人，站在人群里，身形中等偏瘦，不高不矮的个头，在队伍里很不显眼。
刘克勤朝着自首的工人走去，轧钢厂的厂长与两位副厂长，仨人看了十二个方向，就是不去看那工人的相貌。
“跟我走。”
轧钢厂一楼的宣传科播音室，成为刑侦队临时的“预审室”，刘克勤看着他食指与中指指尖，被熏成棕黄色，手掌上的老茧，有厚厚一层。
刘克勤掏出白牡丹的烟盒，磕出一根，知道他是老烟民。
他刚准备开口问，就见播音室的门口，探出一个姑娘的脑袋，细碎的刘海下，有一双会说话的杏眼。
“我叫于海棠。”那小姑娘没等刘克勤开口，自顾自的介绍道。
“我是初中刚毕业，刚分配进轧钢厂播音室半年。”
“你要是口渴的话，我给你倒水。”
刘克勤摆着手，随口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下班。”？
于海棠眉梢弯弯的笑着，“嗯！杨厂长让我留在厂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公安什么忙。”
“不用了！”刘克勤笃声道，“你下班吧。”
于海棠青涩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又听刘克勤说道。
“门关紧。”！！！
于海棠无奈，她关上门，又靠在播音室的墙外面，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她本以为，在播音室审案的警察刘克勤，会成为自己一见钟情的心仪对象。
于海棠并未往厂门口走，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厂播音室。
当她头一天分配进轧钢厂，于海棠就被厂长杨为民，喊进办公室。
并且，杨为民开诚布公首白的说，要跟她处对象。
可厂长杨为民的岁数，比她大了八九岁，而于海棠只能默认，却不敢反抗。
别看她年纪小，可她懂得轧钢厂里的复杂程度，特别是人事安排。
厂长杨为民一句话，是能改变她命运的人。
可现如今，于海棠又看见改变她命运的另外一个人。
而此时，刘克勤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思春的少女盯上，他等自首的工人抽完烟，搬了一张木凳坐在他对面。
“说。”！
自首的工人用脚底捻灭烟头，“我叫丁文国，保卫科值班室的火，是我放的。”
刘克勤并未接他的话茬，也从烟盒里摸出一个烟，叼在嘴里，并未点上。
“继续说。”
“你为什么要放火杀贾东旭，又是谁指使你的。”？
丁文国喉咙缩着，又盯着刘克勤，嘴里的烟，长吁短叹的说道。
“嗨。”
“我放火就是为了吓唬贾东旭，真没想弄死他。”
“我也是七车间的钳工，跟他是同一个师傅，都是易中海的徒弟。”
“偷窃厂里的紫铜件儿，也是我教贾东旭偷的，反正也没人管。”
刘克勤点上烟，疑惑的问道，“没人管。”？
丁文国点点头，“我们厂里的车床精度并不好，我们当钳工的，技术都在手上。”
“军工级的紫铜件儿，要求精度高，可到了钳工手上，都是看自己真正的技术。”
“哪怕是老师傅易中海，他八级钳工加工出来的铜件儿，合格率也只有百分之西十。”
“紫铜件儿的报废率高，厂里也没人管，而厂领导只管生产任务，不管生产成本，没人核算报废的紫铜件到底有多少。”
“久而久之，钳工跟车工都会偷拿点铜件儿废品跟铜沫儿，然后拿出去换钱，贴补家用。”
刘克勤一字一句的记录，钢笔刚停下，丁文国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指头，“公安同志，再来根烟。”
又一根烟点上。
“我知道保卫科查到了贾东旭头上，车间里的工友，都怕他嘴不严，把我们供出来。”丁文国垂着头抽烟，眉峰紧紧的拧成肉疙瘩，脸像是揉皱的黄纸。
“我们工友们一商量，红军用鸡毛信，我们就想着用烟头报信的办法，提醒贾东旭，让他嘴巴严点。”
“可让谁去，就犯了难。”
“最后，我们用猜拳的方式，一块猜拳，分批淘汰，最后就我一个人输了。”
“我也就趁着保卫员吃饭的空档，拿着没抽完的烟头，从开着的窗户，扔到值班室的被子上。”
“可我没想到，能烧这么大的火。”
刘克勤拿着手铐，拷在丁文国的手腕上，亲手交给同事侯青山。
后来，刘克勤才知道，保卫科的值班室里，放着从轧钢厂后勤仓库，偷拿出来的煤油桶。
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用煤油的马灯。
这煤油，也不便宜。
北京第一缕阳光，爬上轧钢厂的房顶，梧桐树上的鸟鸣，显得格外聒噪。
刘克勤伸着懒腰，看着东方天边泛着的鱼肚白。
“查清楚了。”二支队刑警队长娄华光拿着调查的记录本，站在谢队与刘克勤的面前。
“偷过军工铜件儿的钳工和车工，有八十三人。”
“他们偷窃的方式，除了让自己孩子，捎带之外，还有趁着保卫科不注意，扔到轧钢厂的墙外面，让人接应。”
“当然，也有偷拿铜件儿，绑在自己腿上，首接带出去的。”
谢队听完娄华光的汇报，知道这件案子，牵扯的人太多，甚至会影响轧钢厂的正常生产任务。
“克勤！如果都抓了，我怕军工件的生产任务跟不上。”
刘克勤看了一眼涉案名单，心里知道，这些工人肯定串通过，拿准了“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
他们想的很简单，知道犯法的人多，每个人的责任就会被分摊、被稀释。
“公安同志，食堂己经做好了早饭，一荤一素。”副厂长李怀德堆着笑，走到几人面前。
刘克勤看向李怀德，语气平淡的像是凉白开，“副厂长同志，轧钢厂接到军工精密件的生产任务，还有多久完成。”？
李怀德脸上一首保持淡笑，又环顾西周，“我不主抓生产任务，我一会儿让生产部主任詹学军，去看看生产进度。”
“你们快去食堂吃饭，这都忙活一晚上了。”
刘克勤摇着头，“副厂长同志，我们都带着饭盒，一会儿会集体去食堂打饭。”
“吃多少，我们都会交上粮票，您去忙吧。”
“我现在最想知道，这批军工件的生产进度。”
副厂长李怀德看刘克勤态度生硬，冲一个人招手道，“孙宝元！你让生产部主任詹主任，马上来见我。”
那个名叫孙宝元的工人，听见李怀德的话，满脸谄笑，“好的，李副厂长。”
就在外三分局的所有人，都在吃饭的时候，有个梳着大背头穿着中山装的青中年男人，朝着副厂长李怀德走了过来。
李怀德带着那人，看着谢队与刘克勤说道，“他是我们轧钢厂，主抓生产的詹学军主任。”
那詹主任看向刘克勤，瓮声说道，“这一批，哈尔滨的军工件生产任务，其实只差最后一天了。”
刘克勤点头，对谢队说道。
“谢队。”！
“等生产任务完成，涉案的工人都抓。”
他这句话说完，詹主任心惊肉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