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八月午后，蝉鸣撕扯着县城的暑气。江柠坐在缝纫机前，听着隔壁杂货铺飘来《西游记》电视剧的片头曲，手中的顶针突然硌得生疼。电视里传来熟悉的"登登登登"前奏，她抬头望去，只见玻璃橱窗上自己的倒影被阳光拉得扭曲，而街道对面的供销社门口，挤满了踮脚张望黑白电视的人群。
"许砚舟！"她猛地推开绣坊后门，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男人正踩着梯子修理招牌，蓝布衫后背洇着大片汗渍，闻声差点从木梯上摔下来。
"把仓库里的茜草红绸缎全找出来！"江柠扯过案上的草纸，炭笔在纸面飞速游走，"《西游记》火遍全国了！咱们做古装改良裙，束腰配大摆，领口用盘扣，裙摆绣上云纹......"她的笔尖顿在"云纹"二字，突然想起地下室那批民国时期的金线绣片。
许砚舟顺着梯子滑下来，眼睛亮得惊人："我这就去借收音机！在店门口循环播放电视剧主题曲！"他转身时带落几片碎瓦，在青石板上砸出清脆声响。
三天后的清晨，《敢问路在何方》的旋律突然刺破县城的寂静。"锦绣"裁缝铺门前，崭新的木板招牌还滴着朱漆，两盏红灯笼在晨风里轻轻摇晃。江柠踮着脚挂上第一条样品裙——朱红色软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孔雀蓝丝线绣的缠枝莲纹从腰间蜿蜒到裙摆，领口别着从老绣品上拆下的银质祥云扣。
"这......这能穿出门？"王婶家的二丫头攥着衣角，盯着裙子的眼神又怯又馋。她身上还穿着上次抵工钱的碎花裙，此刻却被眼前这条红裙勾得挪不开眼。
"您试试！"江柠拉着她钻进临时搭建的试衣间，利落地系紧腰带，"束腰显身段，大摆走路带风，配上您新烫的卷发，比电视里的女儿国国王还俊！"
铜镜里，二丫头的脸瞬间红透。原本瘦小的身形被高腰设计衬得修长，走动时裙摆扫过脚踝，金线绣的祥云仿佛要从绸缎上飞出来。店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几个放学的女学生挤破门槛："江师傅！我要那条杏色的！我们班文艺汇演要演女儿国！"
日头渐渐毒辣，缝纫机的"哒哒"声混着收音机里的主题曲，在狭小的店铺里织成一片热浪。江柠的指尖被针戳得通红，却顾不上吹口气。许砚舟在人群里穿梭，时而帮顾客整理裙摆，时而用炭笔在木板上记下尺寸。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账本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给俺留条宝蓝色的！"卖冰棍的张大爷挤到柜台前，铝制饭盒在玻璃上磕出声响，"俺孙女考上重点中学，说啥也要穿件'仙女裙'！"话音未落，几个男人红着脸凑过来，有的攥着皱巴巴的票子，有的举着刚从供销社抢购的布料："江师傅，能加急不？俺婆娘天天在家念叨电视里的裙子......"
当巷口的老槐树影子缩成一团时，首批五十条裙子己经全部售罄。江柠瘫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登记簿上密密麻麻的订单，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许砚舟蹲在角落给缝纫机上油，金属零件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我听见隔壁布庄老板说，他们连夜进了十匹茜草红绸缎。"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乱飞。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最后一位顾客抱着包装好的裙子离开，收音机里正好响起《女儿情》的旋律。江柠望着空荡荡的衣架，突然想起地下室那些沉睡的老绣品。原来被时光封存的美，只需一阵风，就能重新绽放在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