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苏砚正伏在案前誊写文章,指尖捏着的狼毫突然顿住。窗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草木香,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阿娆来了。
十年前的秋夜,他不过是个冻饿交加的寒门书生。倒在破庙时,恍惚间看见红衣似火的狐王踏月而来。"想入仕途?" 狐王指尖绕着他垂落的发,"用你的双目换,如何?"
剧痛袭来时,他听见狐王轻笑:"从此你便是人间最耀眼的明珠。" 再醒来,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却能过目不忘,文章诗词信手拈来。那日他摸索着走出破庙,撞上个怯生生的声音:"你... 你看得见我吗?"
那是狐王最小的女儿阿娆,化形未全的小狐妖。她总爱蹲在他窗台上,晃着蓬松的九条尾巴:"苏砚苏砚,今天夫子教了什么?" 月光漫过她赤着的脚丫,尾巴尖沾着露水,在他手背上扫出一片凉意。
从那以后,每个深夜都成了独属于他们的秘密。阿娆会蜷在他榻边,用最柔软的狐尾轻轻覆在他失明的双目上。"书上说,狐尾有灵气。" 她的声音带着困意,"这样你的眼睛就能快点好起来。"
苏砚从未告诉她,狐王剜目时,留给他的不仅是过目不忘的本领。当夜幕降临时,他能看见淡淡的光晕 —— 阿娆的尾巴尖,总是凝结着干涸的血痂。每次用尾巴为他暖眼后,她都会偷偷躲起来,用口水舔舐伤口。
"苏公子!" 门外传来书童的声音,"丞相府派人送来了喜帖!"
阿娆的尾巴猛地收紧,苏砚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这些日子,关于他与丞相千金的传闻早己传遍京城。他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阿娆,等我功成名就......"
"别说了。" 阿娆抽回手,狐尾扫落案上的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她尾巴上的血痕,"你是要做大官的人,不该和妖怪纠缠。"
科举放榜那日,京城万人空巷。苏砚身着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往常这个时候,阿娆会躲在街角,用尾巴偷偷勾他的衣摆。可今日,街道两旁只有百姓的欢呼声。
拜堂时,他掀起新娘的红盖头,呼吸骤然停滞。那双眼睛,与阿娆如出一辙的杏眼,此刻正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他听见丞相千金轻声说:"苏郎......" 声音却像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深夜,新房的烛火摇曳。苏砚盯着新娘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她的脸。新娘受惊后退,他却在她耳后摸到了细小的绒毛 —— 那是狐妖化形不全的印记。
"你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发冷。新娘突然笑了,笑容与阿娆一模一样:"苏公子忘了?父亲说,只要我变成她的模样,你就会乖乖听话。"
苏砚踉跄着后退,撞倒了妆奁。铜镜落地,映出他苍白的脸。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狐王手中的棋子。剜目是局,阿娆的陪伴是局,就连这场婚事,也是为了将他彻底绑在狐族的战车上。
"阿娆呢?" 他攥住新娘的手腕,"她在哪?"
新娘突然露出狡黠的笑,九条尾巴从身后窜出:"父亲说,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 尾巴尖的血痂还未完全愈合,"不过你放心,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毕竟,她那么喜欢你。"
苏砚只觉眼前一片血红。那些深夜的温柔,那些狐尾的温度,原来都是偷来的时光。他想起阿娆总爱哼的那首小调,想起她用尾巴为他挡住寒风的模样,更想起她每次离开时,轻声说的那句 "明天见"。
后来,有人说新科状元疯了。他整日在京城大街小巷游荡,逢人便问:"你看见一只红眼睛的小狐狸了吗?" 也有人说,深夜经过破庙时,能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歌声,还有九条狐尾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
苏砚在丞相府的地窖里找到了阿娆。她蜷缩在角落,九条尾巴只剩三条,皮毛黯淡无光。看见他时,她努力撑起一个笑容:"苏砚,你来看我啦?"
他颤抖着将她搂进怀里,摸到她后背触目惊心的伤口。阿娆却用最后的力气蹭了蹭他的脸:"别哭,我尾巴上的血痂,早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看,我终于不用再偷偷舔伤口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地窖时,阿娆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苏砚抱着她消散的残影,终于明白,原来他能看见的不仅是她尾巴上的血痕,还有每次转身时,她望着他的,眷恋又悲伤的目光。
多年后,京城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到雨夜,都能看见一位书生在街头徘徊,怀中抱着一盏狐尾形状的灯。那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光晕里,隐约能看见一只小狐狸,正用尾巴轻轻拂过书生失明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