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江南总笼着层青灰色的雾,温辞站在染坊天井里,看靛青的染液顺着青石砖缝隙蜿蜒成河。木槌敲打布料的声响突然被刺耳的刹车声截断,七辆执法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领头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制服,皮鞋踏碎水洼时溅起的水花,正巧落在她手背的蓼蓝草纹刺青上。
"我是环保局督查组组长裴砚。" 男人递来的文件在雨雾中泛着冷光,"经检测,你们染坊排放的废水严重超标。" 他的目光扫过晾晒架上随风飘动的布料,藏青、藤黄、茜红的绸缎在雨中翻涌,像被惊散的鱼群,"即日起查封。"
温辞攥紧染布的手微微发抖,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日捣磨栀子果留下的黄渍。这个开了三代人的温家染坊,此刻正被贴上封条,裴砚指挥工人搬运检测设备的身影,与五年前那个雨夜重叠 —— 也是这样的梅雨季,弟弟小川在染坊后的废水池溺亡,打捞上来时浑身青紫,指甲缝里塞满靛蓝色的淤泥。
"裴先生对古法染布很有研究?" 温辞突然轻笑,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她伸手触碰裴砚制服上的银质纽扣,"可知道这些颜色,都是用蓼蓝草、苏木、茜草根染成?" 她的指尖沾着未干的槐黄染料,在他衣襟留下淡淡的痕迹。
裴砚猛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前的女人穿着靛青色粗布裙,发间别着木簪,却有着双能灼穿人心的眼睛。他想起卷宗里的资料:温家染坊多次因环保问题被投诉,上个月还有村民举报井水变色。"温小姐," 他别开脸,声音冷硬,"不管什么古法,污染就是污染。"
深夜的染坊只剩月光流淌。温辞跪在沉淀池边,用竹勺舀起泛着泡沫的废水。水面突然荡起涟漪,裴砚的身影出现在身后,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池底 —— 那里沉着半截褪色的布偶,正是小川落水那天抱着的玩具。
"你们在这里投毒。" 裴砚的声音带着怒意,他伸手要抓她手腕,却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肤。温辞的额头抵在他肩窝,滚烫的呼吸混着苦艾酒的气息:"裴砚,你尝过用自己的血染布吗?" 她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蜿蜒的静脉清晰可见,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那场暴雨持续了七天。第七日清晨,裴砚带着工人来拆除染缸,却发现温辞正赤脚站在染池中央。她的白裙浸透茜草汁,在晨雾中像团燃烧的火焰。"过来。" 她向他伸出手,腕间缠着的绷带渗出暗红,"教你染真正的绛色。"
染坊阁楼的铜锅里咕嘟作响,裴砚看着温辞将碾碎的茜草根倒入锅中,又割开自己的静脉。鲜血滴入沸水中的瞬间,蒸汽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古代帝王的冕服,用的就是人血与茜草混染的绛色。"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指尖抚过他手背的静脉,"原来我们的血,比任何染料都鲜艳。"
三个月后的听证会上,温辞坐在被告席,看着裴砚出示检测报告。"染坊排放的废水中,含有高浓度靛蓝毒素。"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却在与她对视时,瞥见她藏在桌下不断颤抖的手。那些毒素早己顺着血管侵入骨髓,此刻她每呼吸一次,都像有无数根染针在穿刺内脏。
深夜的医院走廊,裴砚捏着截肢手术同意书,听见病房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推开门,温辞正用最后的力气将染好的绛纱缠在腰上,布料上的暗纹是用她的血绘制的并蒂莲。"好看吗?" 她咳出的血溅在纱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花,"这是用我的骨髓染的,永远不会褪色。"
裴砚突然想起第一次查封染坊时,温辞手背上的蓼蓝草刺青。此刻那抹青色己经顺着血管爬满她的脖颈,像条毒蛇死死缠住生命的脉络。他猛地将她抱进怀里,却触到她后背嶙峋的骨节 —— 那些用来搅拌染缸的日夜,早己将她的血肉熬成了染料。
当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裴砚在温辞的染坊日记本里发现了真相。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蓼蓝草,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小川不是溺亡,是被人推进沉淀池的。那些说我们污染水源的人,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后来,有人在废弃的染坊遗址看见块绛色的绸缎。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并蒂莲图案历经风雨却愈发鲜艳。每当梅雨季来临,附近的井水就会泛起淡淡的红色,像有人在水底,用生命最后的热度,染就一匹永不褪色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