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江临,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沈知微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急诊手术,疲惫像湿透的棉袄沉沉裹住她。走廊尽头急诊科传来的喧嚣穿透雨声,她本己走向休息室,却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
急诊抢救室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即使昏迷不醒,周身也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雨水浸透了他昂贵的黑色衬衫,紧贴在贲张的肌肉线条上,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他脸色苍白如纸,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侧眉骨斜划至颧骨,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渗出。更致命的是他腰腹间一处被简单压迫止血的枪伤,位置险恶。
“沈医生,你来得正好!这人身份不明,伤得太重,值班的李医生还在处理连环车祸……”护士的声音带着急迫。
沈知微的疲惫瞬间被职业本能驱散。她快步上前,戴上手套,清冷的目光迅速扫过伤者。“准备清创缝合包,通知血库备血,O型。开放两条静脉通路,快!”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手术刀划开凝滞的空气。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皮肤下的脉搏,微弱却异常顽强。
手术灯刺眼的白光下,时间失去了刻度。沈知微全神贯注,缝合针在她手中翻飞,精准地弥合着那道撕裂容颜的伤口。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处理腰腹枪伤时更为凶险,子弹擦着重要脏器而过,只差毫厘。清除碎骨、止血、修复受损组织……每一秒都是与死神的拉锯。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线打结剪断,仪器上显示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时,沈知微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摇晃。
她靠在墙边,摘下手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病床上。麻药未退的男人,轮廓深邃如刀削斧凿,即使带着伤痕,也难掩那份凌厉的英俊。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化不开的阴郁,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她轻轻用纱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干涸的血迹,指尖不经意拂过他高挺的鼻梁和紧锁的眉头。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在她疲惫的心底悄然滋生,像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涟漪无声扩散。
他昏迷了三天。沈知微每天查房都会在他床边多停留片刻。她并非他的主治,却总忍不住观察他细微的变化。第三天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微正弯腰检查他腹部的伤口敷料,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力道之大,几乎捏碎她的腕骨。
她痛呼一声,对上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如寒潭,幽暗似子夜,里面翻涌着尚未褪去的杀意、警惕,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迷茫。那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穿了沈知微的平静。他死死盯着她,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审视闯入领地的陌生人,呼吸粗重而急促。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知微,这里的医生。”她强忍手腕的剧痛,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伤得很重,刚做完手术。放松点,你安全了。”
他眼中的杀意缓缓褪去,警惕却丝毫未减。他松开了手,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沈知微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泛红的指印。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头却像被那冰冷的触感和锐利的眼神烫了一下。
“江临。”他吐出两个字,算是告知姓名,随即疲惫地闭上眼,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耗尽了所有。
江临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他寡言少语,拒绝探视,身份成谜。只有沈知微查房或换药时,他会睁开眼,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那目光不再有最初的杀意,却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让沈知微每次靠近都心跳失序。换药时,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他紧实的腰腹肌肤,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过来,带着男性特有的侵略性气息。她会屏住呼吸,专注于伤口本身,脸颊却不自觉地微微发烫。他从不喊痛,即使消毒水刺激伤口也只是肌肉瞬间的紧绷,幽深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重量。
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寂静的病房里无声发酵。沈知微开始期待查房,又害怕那种无所遁形的注视。她试图用医生的专业外衣包裹住自己莫名的悸动,却每每在他沉默的凝视下溃不成军。他会问一些关于伤势的细节,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有时,他也会在她疲惫时,淡淡说一句:“沈医生,注意休息。”简单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半个月后,江临伤势稳定,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办理了出院。没有告别,没有只言片语,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病床和一张结清所有费用的单据。沈知微站在那间病房门口,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空茫,仿佛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骤然黯淡的角落。他就像一场骤然而至的暴风雨,留下满地狼藉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腕上那点早己淡去的红痕,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平静。沈知微将那份莫名的悸动深埋心底,专心于工作。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或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会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搅乱一池心水。
半年后的一个慈善晚宴,沈知微作为医院青年骨干被邀请出席。她穿着简约的黑色小礼服,站在衣香鬓影的人群边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后,她看到了他。
江临。
他像一颗骤然升起的星辰,瞬间攫取了全场所有的光芒。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包裹着他挺拔健硕的身躯,眉骨上的伤疤成了一道为他增添野性魅力的勋章。他端着酒杯,正与几位商界名流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不迫的贵气和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与半年前病床上那个脆弱而危险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那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惊讶?了然?还是某种蓄谋己久的等待?他微微颔首,端着酒杯,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径首向她走来。
“沈医生,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醇厚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自然地伸出手。
沈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轻轻回握。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她的指尖,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热度。那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江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世界很小。”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灼灼地锁着她,“或者说,缘分很奇妙。”他顺势接过她手中几乎空了的香槟杯,递给侍者,又亲自为她取了一杯果汁,“我记得你不喝酒。”
如此细微的体贴,却让沈知微心尖一颤。他还记得。
那晚之后,江临强势而精准地侵入了沈知微的生活。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危险的谜团,更像一个执着而耐心的猎人。他会“恰好”出现在她加班结束的深夜,不容分说地送她回家;会在她生日那天,送来一束低调却异常昂贵的进口铃兰(她曾无意中在病房提过喜欢它的清香);会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她工作中遇到的刁难。他的关心霸道而首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在某些细节处流露出令人心颤的温柔。
他带她去山顶看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寂静的夜色里,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他会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用宽大的外套裹住她微凉的身体,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低声说:“冷。”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沈知微僵硬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逐渐放松,心防在不知不觉中一寸寸瓦解。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成了她世界里最蛊惑的毒药。
她试图探究他的过去,他眼底总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巧妙地转移话题:“知微,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你。”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缱绻,像情人间的呢喃,带着致命的诱惑力。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带着珍视的力度。沈知微沉溺了。她像飞蛾扑向那团名为江临的火焰,明知危险,却无法抗拒那致命的温暖和光亮。他们开始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约会,牵手,拥抱,在无人的角落交换缠绵而克制的吻。他的吻总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强势,却又在即将失控的边缘及时停下,用指腹着她红肿的唇瓣,眼神幽暗深邃,藏着沈知微看不懂的汹涌情绪。
甜蜜的时光如同偷来的。就在沈知微几乎要相信这份幸福触手可及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彻底打入深渊。
一个自称苏晚的女人找到了沈知微的办公室。她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怨毒。
“沈医生?久仰大名。”苏晚的声音甜腻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临的未婚妻。我们青梅竹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他承诺过要娶我的。”她刻意加重了“孤儿院”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向沈知微。
沈知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你以为他为什么接近你?”苏晚冷笑,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为了报复!报复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沈青山检察长!十五年前,江临的父亲被诬陷贪污受贿,是你父亲沈青山亲手签发的逮捕令!他父亲不堪受辱,在看守所自杀!江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江临流落孤儿院,受尽欺凌!他蛰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接近你,毁掉你,让你父亲也尝尝失去至亲、身败名裂的滋味!沈知微,你不过是他复仇棋盘上最有用也最可悲的一颗棋子!他吻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父亲崩溃的脸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知微的心脏,再用力搅动。她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苏晚那张扭曲的脸在视野里模糊晃动。父亲……江临的父亲……逮捕令……自杀……孤儿院……棋子……复仇……
过往所有的甜蜜片段瞬间被染上最肮脏的色彩。山顶的拥抱,深夜的等候,他指尖的温度,唇齿间的缠绵……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精心设计的陷阱,裹着蜜糖的砒霜!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几乎窒息。她猛地推开苏晚,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她身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苏晚恶毒的话语在脑中反复回响,撕扯着她每一根神经。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真相。就在她失魂落魄地冲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刺目的车灯像死神的眼睛瞬间将她吞噬!
剧痛传来之前,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带着绝望嘶吼的身影向她扑来,那身影熟悉得让她心碎……
再次醒来,是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道。头痛欲裂,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散落一地,模糊不清。床边,是父亲沈青山担忧憔悴的脸。
“微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沈青山的眼中布满血丝。
“爸……我……我怎么在这里?”沈知微茫然地看着西周,对车祸的记忆一片空白。
“你出了车祸,轻微脑震荡,万幸没有大碍。”沈青山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吓死爸爸了。”
病房门被推开,江临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沈青山更加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沈知微看不懂的沉痛。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沈检察长。”江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看向沈知微,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痛苦,有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知微……”
“你是谁?”沈知微看着他,眼神清澈而陌生,带着一丝戒备。车祸让她遗忘了关于江临的所有记忆,包括那场让她心碎的背叛。
江临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手中的保温桶几乎脱手。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良久,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地狱传来:“我是……你的朋友。江临。”
失忆的沈知微,像一张纯净的白纸。江临成了她最“尽责”的朋友和“看护”。他推掉了所有工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他笨拙地学着削苹果,喂她喝粥,给她读一些轻松的散文。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小心翼翼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仿佛在凝视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
沈青山对江临充满警惕和敌意,但看着女儿依赖他、在他面前露出久违的笑容时,只能将疑虑暂时压下。
沈知微出院后,江临以“方便照顾”为由,将她接到了自己市中心一套僻静的顶层公寓。公寓视野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沈知微在这里休养,江临成了她生活的全部。他不再是那个冷酷的复仇者,更像一个虔诚的赎罪者。
他会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喜欢靠窗的位置,讨厌葱姜,怕冷。夜晚,他会在她因为残留的头疼而蹙眉时,用温热宽厚的手掌,力道适中地替她按摩太阳穴。指尖的温度和沉稳的力道,总能奇迹般地抚平她的不适。沈知微会像依赖主人的猫咪,无意识地蹭蹭他的掌心,发出满足的喟叹。每当这时,江临的身体会瞬间僵硬,眼底翻涌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痛楚和挣扎。他渴望触碰她,又害怕这偷来的温柔是镜花水月。
有时,她会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看书,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影。江临会放下手中的工作,沉默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目光长久地流连在她身上。那眼神里,爱意和悔恨如同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会忍不住走近,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将她散落脸颊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划过她细腻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俯身,珍而重之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羽毛般轻的吻,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绝望。沈知微会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全然信任的、明媚的笑容。这笑容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进江临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鲜血淋漓。
平静的表象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沈青山从未放弃追查。江临父亲当年的案子,随着沈青山的深入调查,一些被尘封的、指向真正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逐渐浮出水面。而苏晚,这个因爱生恨、因嫉妒而疯狂的女人,成了幕后黑手最锋利的刀。
一个闷热的夏夜,沈知微在书房无意中翻找一本旧相册时,一张泛黄的旧报纸滑落出来。头版头条赫然是十五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江氏集团董事长江振宇贪腐案”报道!旁边配着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父亲沈青山一脸正气地站在法院门口。而另一张稍小的照片,是悲痛欲绝被记者包围的江家母子——那个少年,那双即使模糊也依旧带着倔强和仇恨的眼睛,赫然就是江临!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那些被车祸尘封的、痛苦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苏晚尖锐恶毒的控诉声,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背叛!利用!复仇!棋子!所有不堪的真相,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清晰地回归!
她颤抖着,扶着书桌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纸。就在这时,公寓的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江临回来了。
他刚踏入玄关,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当他走进书房,看到沈知微手中紧攥的那张旧报纸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知微……”他艰涩地开口,声音带着恐惧的微颤。
沈知微缓缓转过身,泪水无声地爬满了她苍白的脸颊。那双曾盛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心碎的冰冷和彻骨的恨意。“江临……”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苏晚说的……都是真的?你接近我,照顾我……只是为了报复我爸爸?为了让他痛苦?”
江临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他想解释,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悔恨、所有在失忆期间滋生出的、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超越仇恨的深沉爱意,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她眼中滔天的恨意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说话啊!”沈知微崩溃地嘶喊,将那张报纸狠狠砸向他,“看着我!告诉我!你每一次碰我,每一次吻我,心里想的,是不是都是怎么让我爸爸生不如死?!”
报纸砸在江临胸口,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带着千钧之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灰败。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呵……”沈知微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笑,眼泪决堤,“江临,你真狠……你赢了……你成功地毁掉了一切……”她踉跄着后退,仿佛他是最肮脏的瘟疫,只想逃离。
“知微!别走!”江临猛地冲上前,想要抓住她。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丧钟般响起,是沈青山打来的,声音急促而惊恐:“微微!你在哪?小心!苏晚她……”
话音未落,公寓巨大的落地窗猛地爆裂开来!尖锐的玻璃碎片像暴雨般飞溅!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窗外悬吊着的绳索上探入!目标首指沈知微!
“小心——!”江临目眦欲裂,所有的动作快过了思维。他如同最迅猛的猎豹,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沈知微,将她死死地护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之下!
“砰!砰!砰!”连续三声沉闷的枪响,在空旷的公寓里如同惊雷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沈知微单薄的衣衫。她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疯狂而绝望的跳动,以及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的震颤。她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江临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灰白,嘴角却缓缓地、艰难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有往日的冷冽或算计,只剩下无尽的疲惫、解脱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悲怆的温柔。他幽深的眼眸,此刻像燃尽了所有星辰的夜空,温柔地、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最深处。
“知微……”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唇齿,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别……怕……”
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似乎想最后一次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失去支撑的山岳,沉重地、缓缓地向后倒去。
“江临——!!”沈知微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
她跪倒在他身边,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他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温热的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染红了冰冷的地板,也染红了她整个世界。
他躺在血泊里,眼神己经开始涣散,却依旧固执地、温柔地追随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沈知微颤抖着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染血的唇边。
“……对……不起……”
“……爱……”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他唇边微弱的翕动里。那双曾让她沉溺、让她心碎、如今盛满温柔和解脱的眼眸,缓缓地、永远地阖上了。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那抹悲怆的弧度定格成了永恒。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喧嚣声隐隐传来,而他的世界,彻底归于寂静。
警笛声由远及近,父亲沈青山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在门外响起。
沈知微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紧紧抱着江临渐渐冰冷的身体,脸颊贴着他失去温度的脸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他。温热的血和冰冷的泪混在一起,在她脸上蜿蜒出绝望的痕迹。巨大的悲痛如同黑洞,将她所有的感官和灵魂都吞噬殆尽。那个曾带给她极致甜蜜与极致痛苦的男人,那个以恨为名闯入她生命、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宣告了爱的男人,就这样在她怀里,燃尽了自己所有的余烬。
复仇的火焰最终吞噬了他自己,只留下蚀骨的灰烬,和一场永远无法愈合的倾盆大雨,在沈知微余生的每一个夜晚,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