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长安裹着细雪，裴砚跪在大明宫的玉阶上，十指深深掐进掌心。箜篌被摔在三丈外，断弦如泣血的蛇，蜿蜒着爬向鎏金蟠龙柱。他望着龙椅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喉间泛起铁锈味——三日前，正是这位新登基的陛下，亲手将鸩酒灌入先帝口中。
"亡国之音，也配奏响大明宫？"苍狼国女将军叶惊鸿踏着满地碎玉走来，银甲上的雪粒簌簌坠落。她腰间的弯弓还缠着大胤将士的血，此刻却伸手勾起裴砚的下巴，"听说大胤宫廷乐正一曲能引百鸟来朝？本将军倒要见识见识。"
裴砚别开脸，瞥见她披风下露出的半截猩红内衬，像极了三年前上元夜，他在朱雀大街遇见的那个执伞红衣女子。那时她回眸一笑，檐角的灯笼恰好亮起，将雪映成绯色。此刻她的眼神冷若冰霜，手中皮鞭突然甩向廊下铜鹤："还不开始？"
箜篌重新架起时，裴砚的指尖在琴弦上颤抖。当《黍离》的曲调流淌而出，殿外的雪突然下得急了。叶惊鸿倚在龙椅扶手上，听着"知我者谓我心忧"的旋律，眼前浮现出初见时的场景——那个雪夜，她被追兵逼入小巷，是裴砚将她藏进画舫，用琴声掩盖她的喘息。
"停！"叶惊鸿突然起身，靴跟碾碎阶前的冰棱。她抽出弯刀抵在裴砚喉间，"为何故意弹错第三段？"裴砚望着她瞳孔里晃动的烛火，轻声道："将军可知，那是先帝为大胤国运所作的安魂曲？"
子夜的寒风卷着胡笳声灌进营帐。叶惊鸿解下染血的披风，看见案头摆着新煮的姜茶。裴砚跪坐在毡毯上调试箜篌，月光顺着他后颈的弧度流淌，像极了他曾为她弹奏《春江花月夜》的那个江南春夜。"明日两军议和，你随我回苍狼。"她将虎符拍在桌上，"做我的随军乐师。"
裴砚的手指骤然收紧，琴弦割破掌心。他想起三日前城破时，叶惊鸿骑着踏雪乌骓冲进皇宫，红缨枪挑落蟠龙金匾。那时她的眼神，和此刻盯着他时一模一样——炽热，却藏着刀刃。"将军不怕被人诟病？"他低头包扎伤口，"留着敌国乐师，如同养虎为患。"
叶惊鸿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抵在牛皮帐上。她身上的血腥味混着烈酒气息扑面而来："裴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她的指尖划过他腰间玉佩，那是三年前她遗落在画舫的定情之物，"从你在朱雀大街救我那日起，我们的命就缠在一起了。"
议和大典那日，长安百姓挤满朱雀大街。裴砚坐在装饰着苍狼图腾的马车上，望着街边垂泪的老幼，箜篌箱里藏着的匕首硌得肋骨生疼。叶惊鸿身披九凤朝阳甲走在前方，腰间弯刀的穗子扫过他的车轮："等过了雁门关，我带你去看苍狼国的雪。"
然而当车队行至函谷关，箭矢突然破空而来。裴砚本能地扑倒叶惊鸿，三支淬毒的狼牙箭擦着她的银甲钉入马车。"是南疆巫蛊教！"叶惊鸿挥刀斩断绳索，却见裴砚从箜篌箱中抽出匕首，寒芒首指她后心。
"对不起。"裴砚的声音混着风雪，匕首却在触及她咽喉的瞬间转向自己。叶惊鸿瞳孔骤缩，伸手去夺时，他己将毒刃刺入心口。"他们...用你的性命要挟我..."裴砚的血溅在她胸前的狼头纹章上，"那年画舫里，你说想听我弹一辈子的曲子..."
叶惊鸿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冲向悬崖边。下方是汹涌的黄河，正如她此刻翻涌的心。追兵的马蹄声渐近，她扯开披风裹住裴砚，突然想起他曾说过，若有一日国破家亡，愿葬身于山河之间。"抱紧我。"她在他耳边低语，纵身跃下悬崖，最后的意识里，是裴砚残留体温的手，轻轻搭上她的后背。
三个月后，苍狼国新君登基大典上，失传己久的箜篌曲《山河祭》突然响起。乐师们惊愕地发现，那声音仿佛来自天际。有人说，在雁门关的风雪中，时常能看见一男一女骑着踏雪乌骓，女子银甲如雪，男子怀抱箜篌，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首到与山河融为一体。而黄河的浪涛声里，隐约传来断弦的余韵，诉说着那段被战火碾碎的，未完成的离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