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宝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传说中的槐鬼大妖————他的父亲,离仑!
“大人…这就是小宝…”傲因红着眼眶看着离仑,轻轻伸手推了推傻站在自己身前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孩子。
小宝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乌发泼墨,神色轻柔,五官精致的人。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双眼不由得蓄满泪水。
他有些踉跄的走上前,站在离仑身前,嘟囔着唤了一声:“父亲…”
妖的子嗣艰难,几乎所有大荒之中的妖都是天生地养,受天地灵气催化而生。
它们天生不通情爱,要用心去感受一种情绪是很困难的。
可也许是因为与朱厌这一场情路磨砺,离仑这棵树也生了情,有了心。
加之妖脉之血的互通,他几乎不费任何心神便能轻易感知到小孩子身上传递来的孺慕和压抑不住的喜爱。
“…你,过得好吗…”
很突兀而别扭的问候,他一贯学不来人间的那一套。
似乎所有情感都被朱厌唤醒又被他逐渐消磨殆尽。即便面对这个自己拼命护着生下的孩子,他能做的,也是这般克制隐忍的靠近。
“嗯…这些年,傲因姐姐和英磊哥哥一首都有好好守着我!还有…还有山神爷爷!我一首很受他关照…还有…”
小宝的眼神从离仑身上移开,落在跟在离仑身侧的朱厌身上:“爹爹…爹爹也很喜欢我!”
朱厌笑看着他,挑了挑眉。
离仑看着小宝,心底迟缓的蔓延出一丝悸动:“那就好…我…我…”
他不知该如何倾诉对小宝的亏欠。第一次有些言语苍白。
小宝却善解人意的上前伸手拥抱着他:“我知道的!父亲没有不要小宝!傲因姐姐说过,当年父亲也是为了生下小宝受了很多苦!小宝不怪你…小宝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
离仑俯身回拥着软软小小的身子,咽下所有难以诉说的话语。
他终于明白,人间所言的血脉相连是种什么感觉,也懂得了人间之中亲人之间的羁绊是怎样一种存在。
————
在与小宝相认后,朱厌便带着离仑回到了山神庙。他本意是想跟离仑就此在山神庙好好守着大荒陪着英招安稳度日的。
可惜…
英招却不太乐意…
“阿离!你看,我用后院的红梅跟着英磊学着做的梅花糕!你快尝尝!”
“阿离!这是我从英招爷爷那里偷偷拿来的梅花酒!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阿离!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在朱厌一而再再而三,把英招珍藏的美酒佳酿从后山挖出来献宝似的拿给离仑献媚后,英招忍无可忍的将两只妖叫到了面前:“朱厌啊…你惯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这个…是爷爷我全部的家当了…”
朱厌拉着离仑坐在英招对面,看着英招扔在自己面前的钱袋子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英招见他一脸的疑惑,忍了又忍,咬牙低喝:“你!你把我这大半辈子珍藏的灵酒全挖出来了!你还敢问我什么意思!?”
朱厌闻言,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因着现在离仑身体状况特殊,他便想着法子的想给对方多进补一些蕴含深厚灵气的东西。
那英招用万年红梅酿的红梅酒自然就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唔…小气鬼…”不想让英招继续为他们的状况担忧的朱厌眼珠子转了转,嘟嘴抱怨。
“你还敢说我小气!”英招气急的伸手一下敲在他脑袋上道:“总之!今天!你们就给我离开山神庙!随便去哪都行!人间的钱全给你!你给我拿了就走!”
伴随着英招再也压制不住的怒吼,朱厌一把捞过鼓囊囊的钱袋子,伸手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离仑转身就跑!
“唉…这老头真是的…居然赶我们走!”
白雪覆盖的山道之上,朱厌故作恼怒的出声叫嚷。离仑跟在他身边,问:“所以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他的槐江谷己经有英磊和傲因在住着,当初也是想着可以在山神庙陪着英招小宝才会同意跟朱厌回来的。没想到这人做法越来越不受控制才会惹怒了英招将他们赶了出来。
无家可归的两只妖便脚步缓慢的踱步在风雪中。
朱厌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有心想说要不去人间?转念一想离仑似乎不喜欢人间,便又道:“随便走走吧!我们好像很久没在大荒里到处看看了!近几年大荒之中其实变化也很大…阿离想陪我去看看吗?”
离仑看着明显言不由心的朱厌,微垂眼帘:“好”
他一贯如此,对朱厌天性的亲和让他总喜欢跟随着对方的脚步。
可是…
他也清楚,朱厌也在下意识的迁就着自己。
于是他点头,跟随着朱厌转而去往大荒。
他们第一站去北渊看望了因为毒物侵袭而修为大损只能维持真身看守西方法阵的腾蛇。
彼时阳光明媚,巨大的白蛇盘踞在法阵之中,昏昏欲睡。在它身旁,法阵之外,一只青色的青鸟正叽叽喳喳的叫唤着,似乎和往昔无数的时光一般,在兴致勃勃的跟白蛇说着外面的风景和故事。
“它是…精卫?”朱厌蹙眉,一眼看破了青鸟的真身。
离仑轻笑着点头:“很多年前,炎帝的小女儿便与腾蛇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腾蛇奉命跟随白泽降临大荒,镇守西方凶兽,被迫落在北渊终身不得自由。精卫便化为青鸟日日来寻他,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给予陪伴…只是世事无常,温宗瑜与向王勾结想要寻求长生不老之法,遂侵入北关结界伺机捕杀妖兽…这变故惊动了精卫,她有心想给腾蛇分摊压力。但却被向王囚困,腾蛇前往救援,中了埋伏,被温宗瑜的毒所侵袭血脉!精卫知晓遂与之相谋…”
“……”朱厌默默听着,心下有些怆然。
妖与人,始终难以同行。不止是彼此寿命力量的差距,还有彼此的心计和认知的差距!
他知道离仑又在劝说自己,不该企图与人交好。因此朱厌沉默了。
他有心告诉离仑,人间己经在逐渐接受妖的存在,而且缉妖司也在文潇的极力推荐之下将关于人伤妖,妖伤人的法案提上了日程,且己得到朝廷的支持。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是不够完善不够平和的。可是,正因为它的残破不全,才更需要无数人前赴后继的为之奔赴,竭力去成全!不是吗?
“阿离…你想不想跟我去人间看看?”
离开北渊后,他们又游走了很多地方。在又一日的夕阳余晖中,朱厌犹豫良久还是低声开口询问。
他想让离仑再去人间看一看!亲眼看一看,如今的人间!
“……”
大荒海岸的夕阳余晖之下,矗立在漫天霞光之中的黑衣美人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朱厌,轻轻点了点头:“好”
不出意外的听到一首以来对方默默给予的肯定。
朱厌笑了,笑得红了眼睛,笑得蔓延氤氲着水雾一片。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离仑而言有多艰难。所以他心痛。心痛他的小木头永远对自己放纵的爱。心疼他的小木头即便如此排斥仇恨,依旧会为了自己而愿意放下成见去再看一看,曾给予他们伤痕累累的深渊,是不是…也会重新亮起一束光…
“谢谢…还有,对不起…”
浪潮汹涌,企图上岸。
朱厌走上前将人拥入怀中,满是爱怜又满是愧疚的轻声呢喃。
他感谢离仑对自己不可救药的爱。
也愧疚对这份爱再三满怀杂念的自己始终做不到如同小木头这般给予对方同样澄澈的爱。
是曾经,是现在,或是将来,自己的愧疚和不堪的心思的抱歉。
朱厌爱离仑。
离仑也爱朱厌。
只是这份爱,因着一方的热烈赤诚而变得不再对等。
那是穷其一生,朱厌也无法弥补的歉疚。是他只能用尽一生竭力去爱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