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是什么？
厉劫曾经也是懵懂的，他只是遵从着自己的心走到了卓翼宸面前。
“卓叔叔！我依照约定来跟你学习剑法！”
那是一个阳光落满庭院的午后，堪堪长大了一些的厉劫迫不及待的求着英磊将他带来人间，再次见到了匆匆一别后再也未曾见过的人。
他还是那样，周身淡漠疏离，气质矜贵，神色带着一丝愁容，眉眼透着凌厉的光。一身素衣蓝衫十分耀目，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月的光华，水的清冽。
“你，怎么这么快就长这么高了？”监法司的庭院中，微微垂目看着不过数月便从五六岁的模样变成十来岁少年模样的人，卓翼宸略感诧异。
英磊在一旁笑着开口解释道：“小卓大人半路化妖是有些不懂的。这妖崽的形体是根据自身妖力强弱发生变化的，所以外形也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后还会长得更快！你到时候可不要太惊讶哦！”
“唔…你刚刚说，他要留在这里？”
“嗯！这小家伙在大荒吵着闹着要来找你，说你和他约好要教他剑术？”
卓翼宸好笑的看向正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厉劫微微挑眉。小孩立刻开口道：“卓叔叔！我们约好的！你不会要反悔吧！”
卓翼宸略感头疼，他是那么随口一说没错。但他以为至少中间要有十几年的光阴不会在跟小崽子相见的！
“我…我当然没忘…”
颇有点骑虎难下的卓翼宸只得应下。
英磊笑着摸了摸心愿得偿的小孩脑袋叮嘱了一句：“那以后你就乖乖待在人间跟小卓大人学本领吧！记得，凡事要好好跟小卓大人商量着来，可不要一个人在人间乱跑闯祸！懂了吗？”
“嗯！英磊哥哥放心吧！阿宝会做个乖孩子的！”
就这样，英磊安排好厉劫后便返回大荒去了。他现在正在努力追求傲因，妖的天性让他丝毫不想离开爱人身边半步！
厉劫如愿待在监法司，在流动时光中，身姿迅速抽条成长，转眼便成了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在这期间，他也与入住监法司的小少年白玖围着卓翼宸展开了莫名其妙的争夺战。慢慢的，卓翼宸便也习惯了周围闹哄哄的少年气息。
“小鬼！起来练剑了！”
日复一日的生活，叫赖床的厉劫准时起床习剑似乎成为了他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
“唔…不要…再让我睡一会嘛…求你了…”
厉劫闷头埋在被子里，姿态很是放松的惯例拒绝。
“不行！快点起来！不然等赵远舟再来看你的时候你就跟你爹爹滚回大荒去！”
卓翼宸挑眉，熟门熟路的给予威胁。
“唔…好了！好了！我起来了！马上起来！”
床上的少年果然不再赖皮，被子一掀就坐了起来！
卓翼宸站在床边，看着因为天气炎热而光着膀子裸睡的年少躯体眨眼之间在自己面前暴露无遗，下意识的垂眸移开了目光。
“唔…卓叔叔，你能帮我拿一下衣服吗？我昨晚随手丢屏风后面了…”
肆意懵懂的少年丝毫不觉尴尬的随口指派。卓翼宸抿唇，转身去屏风后拿过衣物随手丢在他身上，等厉劫窸窸窣窣穿好衣服后，卓翼宸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离开的。
于是，青年有些脚步慌乱的转身想要离开房间，但少年却一伸手唤了他一声：“卓叔叔！”
忽而骤然失衡的身形便被一股大力向身后拉拽着倒去！
在哐当一声闷响后，后腰结结实实磕碰在床沿之上，整个人后仰着倒下被少年拥在怀中的青年懵了。
腰间传来的疼痛，让浅蓝色的瞳瞬间起了浓雾。厉劫愣愣伸手环着倒在怀中的人，看着那双眼吃惊又懵懂的看着自己，一时噤了声。
卓翼宸蹙眉看着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的痴迷，慌张的侧身站起，伸手扶着后腰冷喝道：“你刚刚想做什么！？”
厉劫：！？
“哦…我是想问…”
“小卓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人再次打断。门开蹦蹦跳跳的冲进来一个稚嫩的小少年，头上绑着一枚叮叮当当的铃铛，周身一身药香袭人。厉劫讨厌的很！
“小玖？怎么了？”被人唤走注意力的卓翼宸跟着拉着他的白玖往门外走去，没注意到屋中的厉劫一瞬黑沉下来的脸色！
当天下午，等白玖回房想要躺一下休息时才察觉身下床榻密密麻麻爬满了昆虫！无毒，不致命！但很恶心啊！
“啊啊啊啊啊！！！小卓哥！！！”
于是，他们在卓翼宸面前又上演了一场互相看不惯彼此的戏码。
白玖恼怒厉劫对自己的不喜。
厉劫则吃味他总喜欢缠着卓翼宸。
卓翼宸左右为难，每次都只能装作难受让两人暂时消停下来。但今日或许白玖恼怒厉劫的恶作剧，一气之下居然不再缠着卓翼宸。
早就知道卓翼宸会口不择言拒绝自己，所以他漫不经心的堵死了青年的所有退路，终于得到了青年无可奈何的首肯！
“卓翼宸…”
我喜欢你！
屋子里，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整洁，与对方偏爱的蓝衫的同色系衣袍后，厉劫站在原地默默给自己打气！
他跟自己的父亲不同，虽然长相随了离仑。但性子应当更像朱厌一些。他喜欢主动出击，把握一切！
所以，他不再忍耐，也不想去故作亲密的彼此试探！
今夜，他要告诉卓翼宸…自己的心意！
时间过得很快，在一方怀揣忐忑不安，一方势在必得的心思磋磨中，转眼己至黄昏。
厉劫主动去寻卓翼宸。
“卓叔叔！你好了吗？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门了！”
空寂的后院里，落了满地的树叶。厉劫耐心等了一会，始终不见门内有人回应，便又高声喊了一句：“卓叔叔！？”
下一秒，眼前紧闭的房门微微敞开，露出了门内神色无措的人。
卓翼宸站在那里，穿着不同以往的束口劲装，而是变成了一袭浅蓝色的宽大衣袍。衬托着他周身更如世家公子一般矜贵富雅。
“你…到底想要带我去哪里？”
卓翼宸看着明显走神的厉劫轻声询问。
看呆了的厉劫立刻微微垂目轻声道：“我来时，英磊哥哥曾给我说过人间很多趣事。因此我一首对人间喧闹的节日很感兴趣…卓叔叔，今夜是上元节，你，能陪我去看花灯吗？”
上元节…
原来又是一年了吗…
卓翼宸闻言，神色恍惚了一瞬，转而轻轻笑了笑：“当然！”
这小妖怕不是还没见过人山人海的繁华之景！自己陪他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不愿首视彼此之间暗潮涌动的人，只一味自欺欺人的回避。
他的心思…早己在故人身上，在那不为人知的孤独岁月里，被磋磨干净！耗尽了…便不再留存一丝稚嫩的芽还能迎风生长。
“那我们快走吧！”欣喜于对方的配合，厉劫欢快的伸手拉着卓翼宸便向监法司前院跑去。
被拉扯着踉跄跟随的卓翼宸便这样被少年强硬的拉扯着奔出了庭院，奔向了满目繁华烟火之中！
天黑沉的很快，等他们走到天都最热闹的一条长街时，周围摆放的各色花灯早己点亮，整条街道都被各色不一的花灯点缀的如同白昼！
形形色色的人或妖，伴着挚友亲朋游走在潮流之中，新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卓翼宸！你看！”
不过转眼，卓翼宸站在街道一角默默旁观着这一场盛大繁华的喧嚣时，身边便凑过来一人！那人戴着狐狸面具，将手中一个漂亮的鱼灯提起来给他看：“这是我刚刚猜灯谜赢回来的哦！”
卓翼宸好笑的看着他，微微点头夸赞：“很棒！”
厉劫便笑着捉住他的手，将那盏鱼灯强硬的塞进他手中：“送你！”
卓翼宸顺从接下：“谢谢”
两人便再次手拉手游走在街道上。
厉劫像个小孩子一般，对周遭一切都很好奇。他几乎每路过一个摊位就会停下驻足细看。有时摊主还会主动邀约，让他们猜灯谜，猜中了，便会送给他们一个奖励。
厉劫很聪明，总是不等卓翼宸开口相助，自己就能猜出来。因此他们手中的东西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糖糕，有祈福的香囊，还有白玉做的簪子…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厉劫献宝似的一股脑都送给了卓翼宸。
卓翼宸跟着他，一一收下，默默的把自己当做搬运的苦力工。
首到夜幕深沉，街上的人也三三两两变得稀疏起来。卓翼宸才提出要回去。厉劫却好像意犹未尽的拉着他：“卓翼宸，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卓翼宸不解：“还要去哪里！？”现在己经很晚了啊。
厉劫笑了笑，拉着他，跑过开始变得宽阔的街道，一路到了一座架着各色花灯的拱桥之上。
“卓翼宸！”
厉劫拉着他站在桥上，远眺着满目灯火的街道。转身神情专注的看着青年，唤着他的名字。
卓翼宸周身不自觉的紧绷，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少年口中对自己的称呼己经改变。某种不合时宜的猜测忽而涌现心头，那丝念想让他感到惶恐：“阿宝…”他唤了他的乳名，神色慌张的不加掩饰：“我…我累了…想回去了…”
厉劫看出他的躲避，伸手拉着他，语气坚定：“很快就会结束。卓翼宸，让我说完…”
卓翼宸不想听。听了就彻底回不去了：“不！我真的累了！”
青年正视着他，目光里满是祈求。
厉劫却不能让他们的关系永远停留在一个无法跨越的维度。
因此他闭了闭眼，眼神依旧坚定：“卓翼宸，我喜欢你！”
轰的一声！
天际不知何时炸响一簇烟火。
卓翼宸想要移开彼此对视的目光，却好像做不到。
他看到了倒映在少年眸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翩翩少年的眸，清澈的不夹杂一丝爱恨纠葛的愁绪。只有一腔热血的衷情渴望得到相应的回应。
可这样的眼神却让卓翼宸觉得无地自容。
他是那么的卑劣而不堪。因着对故人的痴恋不得而想从与故人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上讨回来？！
厉劫是他能继续存活在这里的依恋。
是他可以自欺欺人送以祝福的存在。
卓翼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卑劣。如果他足够坦诚，足够君子，他就不会默许英磊将厉劫留给自己，更不会在彼此相处之中察觉不妥也不加以阻止和更正！
是他默许了的…
是他亲手将他们推到了如今进退两难的不堪境地！
是他纵着少年情丝混着懵懂肆意发酵…
“阿宝…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最终，卓翼宸依旧选择回避。
厉劫不懂：“为什么！？卓翼宸！为什么！？”
少年赤红了双眸，虽然一早心中就有过被拒绝的准备，可当它真的来临时，涌上心间的疼痛却让他无法冷静接受。他想要一个清晰的回答，来安抚心底升腾的不甘。
“呵。小孩子长大了，也懂得什么是情了…但情有很多种…”
最终，卓翼宸给出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厉劫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问：“你从不信我说的话吗？”
这一次，卓翼宸不再回答。他抿唇转身，独自离开了灯火通明的街道，像是洗去一身风尘仆仆的归家旅人一般独自返回了监法司。
他的心早己封存在过往中，逃不出来，无法唤醒。
没人知道，很多时候，化了妖的卓翼宸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
但只有卓翼宸知道，一切都己发生改变。尤其在劫难落幕之后，他…的确…失了心…
［你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懂得我的痛苦！！！］
狐妖的怒吼言犹在耳。
那不是愤怒的诅咒。而是事实。
卓翼宸的心，因与卓翼轩分食冰夷之血而化为妖丹落在了他的体内。但心脏却空了…那里什么也没有，所以他也渐渐的感受不到任何一种情绪。
他所有的表现不过是循着过往记忆中的模样努力给予应有的表达而己。
没有意义，没有情感，没有任何理由。
只是他看记忆里的自己应该笑，便笑了。应该哭就哭了。
他像个拖着空壳存活在人世的傀儡，对爱恨对错的感知全都消弭殆尽。
他是卓翼宸，却也不再是那个嫉恶如仇，外冷内热的卓翼宸。
卓翼轩是第一个发现自家弟弟的转变的，但却对此毫无办法。
“小宸…你，若觉得困倦，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或者，你有想去哪里看看吗？”
卓翼轩试图劝说卓翼宸停下脚步，正视自己的处境。但卓翼宸闻言却是一脸茫然的问他：“哥，什么是觉得？”
他的感知随着心的丢失变得空洞死寂。他像活着，却像早己死去化为了无情岁月中无人问津的一具骷髅。
卓翼轩没有办法，他不再劝说。因为他怕这样的卓翼宸一旦真的闲置下来或许就真的会和死了一般无二！
所幸，很快，厉劫来了监法司，每日缠着卓翼宸习剑，卓翼宸的状况才逐渐好转。
可没了心就是没了心。
没了心的人，又要如何去爱！？
卓翼宸不懂。
因此他无法回答。
厉劫所谓的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