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和烈几乎同时踏前一步,肌肉贲张,试图将伏羲护在身后。
伏羲的手臂沉稳地按在他们肩头,止住了他们的动作。他的目光,此刻竟有种奇异的平静,与身后人群的惶恐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份镇定,甚至让烈鼓噪的气血都平缓了些许。
那团人形黑影的“漂移”并未因任何人的意志而停顿。随着距离拉近,那股吸噬骨髓的寒意更加浓烈,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冻结。
最前排的几个族人,手中的火把光焰急剧收缩,火苗被无形的巨口贪婪吞噬,只余下一点点微弱的火星在风中摇曳,随时都会熄灭。他们脸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化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退后,护住族人。”伏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烈咬着牙,额头上青筋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拉着神色凝重的阿木,与其他持着火把的族人一起,缓缓向后退去。他们本能地试图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用更多的火光驱散那逼近的寒冷。
然而,火光在黑影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所及之处越来越小。黑影所过,连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
伏羲独自站在了那团蠕动的黑影之前,两者之间不过十余步之遥。他身后,是整个部落的希望与恐惧。
他俯身,从熄灭的火堆中捡起一根尚有余温的焦黑树枝。那树枝的温度,在此刻的冰寒中,竟显得有些滚烫。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从容得仿佛面对的不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未知恐怖,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己演练过无数次的熟悉仪式。
人群的呼吸几乎停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伏羲身上,恐惧与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冀交织在一起,在他们颤抖的心尖上拉扯。一些年轻的族人,牙齿己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伏羲用焦黑的树枝,在自己身前的泥土地上,缓缓划下。
他划得很慢,很专注,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显得举重若轻。泥土被划开,露出底下略显的新土,与周围迅速枯萎焦黄的草叶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新翻的泥土气息,在这死寂的氛围中,竟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
一个简单的、不成任何己知文字或符号的闭合圆圈,出现在伏羲脚下。
就在圆圈闭合的刹那,那团人形黑影猛地一顿,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它那模糊的轮廓剧烈地扭曲起来,黑雾翻涌,像是沸腾的墨汁,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剧烈冲击。从黑影中传出的摩擦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充满了暴躁与一丝……困惑?
它不再向前“漂移”,而是绕着那个由焦黑树枝划出的简单圆圈,焦躁地游走,黑雾不时地向圈内探出,却又在触及某种界限时猛然缩回,始终无法逾越那道看似脆弱的墨色线条。
黑影所过之处,地面依旧在无声地失去生机,枯萎的痕迹不断蔓延。但那圆圈之内的方寸土地,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壁垒守护,草叶虽然也因寒气而瑟缩,叶片上凝结了细密的冰晶,却没有立刻枯萎发黑。
“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失声低呼,旋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她怀里的孩子,停止了啜泣,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圈。
石长老的拐杖“咚”地一声掉在地上,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一生见过的奇事怪兽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一根焦炭画出的圈,竟能挡住这等凶物?
“那……那是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再发干,而是充满了巨大的疑惑与一丝无法抑制的激动。
伏羲没有回头,他依旧紧盯着那团黑影,手中的焦黑树枝还保持着划完最后一笔的姿势。
他能感觉到,那圆圈并非坚不可摧。每一次黑影的靠近和试探,都有一股阴冷的力量试图渗透进来,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要刺穿那层无形的守护,但都被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序”的力量所抵挡、消解。
这并非他所熟悉的卦象之力,而是某种更本源的东西,一种天地间最朴素的规则。
“界。”
伏羲低声吐出一个字,声音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却仿佛带着某种确定的力量,在空气中落下清晰的印记。
他划下的,是一个“界限”。
一个生与死,明与暗的界限。一个“内”与“外”的区分。
那团黑影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个字的含义,它周身的黑雾翻腾得更加剧烈,发出更加刺耳的摩擦声,尖啸着,像是在表达一种极致的愤怒与不甘。
它开始疯狂地冲击那道无形的界限。每一次冲击,伏羲脚下的圆圈边缘,泥土都会轻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又被强行按捺下去。圆圈的黑线,似乎也黯淡了一分。
伏羲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这东西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他需要找到真正的克制之法,而不仅仅是暂时的阻隔。
突然,黑影猛地向后一缩,组成它身体的黑雾开始变得稀薄、飘忽,仿佛要融入周围更深的黑暗之中。
它在退却?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几个人甚至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然而伏羲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眉头紧锁。
不对。这不是退却。
更像是……蓄力,或者说,它在呼唤什么。一种更深沉的恶意正在酝酿。
果然,森林深处,之前那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
更多、更密集的“沙沙”声传来,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枯叶中游走,又像是无数只看不见的爪子在抓挠着树皮和泥土,那声音细碎而密集,钻入耳中,让人头皮发麻。
令人牙酸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涌来,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比刚才那单独的黑影,要浓烈数倍。众人刚刚回暖一点的身体,再次如坠冰窟。
火把的光芒,再一次被压缩到了极致,几乎只剩下火把头顶一点点红光。
“吼——”
一声不似任何野兽,却充满了原始暴虐的嘶吼,从森林的黑暗核心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带着实质般的冲击力,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胸口发闷。
随着这声嘶吼,数道比刚才那个人形黑影略小,但同样散发着纯粹恶意的黑影,从林间的不同方向,如同鬼魅般“漂”了出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团更加凝实的黑暗,行动间悄无声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们的目标,分散而明确,首指外围的族人。
烈和阿木脸色骤变,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的石矛和木棍,发出低沉的咆哮,准备拼死一搏。
危机,远未结束,反而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