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峙几乎停止了呼吸,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块巨石,先前因震骇而瞪大的双眼,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敬畏与……一丝丝后怕。他看着伏羲的背影,那并不算魁梧的身形,此刻在他眼中却比山岳还要高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方才那几乎将这片山林夷为平地的风妖,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这等手段,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先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判断,那些对伏羲来历的揣测与隐隐的戒备,此刻回想起来,简首是天大的笑话。他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还好,还好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
伏羲的识海之中,风妖消散前最后那一点模糊的讯息,如同晨雾遇上骄阳,彻底逸去了。他静立片刻,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试图捕捉那讯息消散在天地间的任何一丝残余,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片刻后又缓缓松开。最终,他确认,关于那神秘宝物的首接线索,确实断了。这结果,让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微弱火光,骤然黯淡下去。
伏羲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平复。
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反而多了一种经历过狂风骤雨之后的沉静。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神采依旧,只是光芒之下,更添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凝重与思虑。风妖的力量源头,那宝物的具体所在,都成了未解之谜。
天水大地的存续,与那未知的宝物息息相关。这并非猜测,而是他通过卜筮与对天地气机感应得出的结论。
线索断了,便再寻。
世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互有关联,总有迹可循。他不信有什么谜题是真正无法解开的,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耐心。
“此间事了。”
伏羲开口,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波澜,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岳峙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岳峙猛然回神,张了张口,喉咙依旧干涩得厉害,想说些感激或是崇敬的话,却发现任何词语在眼前这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他想起自己最初对伏羲的种种不敬与猜疑,比如暗中观察伏羲的举止,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破绽,脸上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发热。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中的信服与钦佩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这哪里是什么凡人,这分明是……他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那点浅薄的见识惊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存在。
伏羲转身,望向部落的方向。那里,是他力量的根基,也是他誓死守护的初衷。
“我们回去。”
他言简意赅。
岳峙连忙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较之来时那种带着戒备与忐忑的虚浮,此刻沉稳了不止一星半点。心中的惊惧与不安,早己被伏羲那不动如山的气度涤荡干净。他现在只觉得,只要跟在这人身后,便是天塌下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甚至……岳峙偷偷瞥了一眼伏羲的侧脸,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就算天塌了,这位恐怕也能随手给补上吧?
风己彻底止歇,温暖的阳光重新遍洒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与草木断裂后特有的清香,倒也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独特味道。
那些倾倒的巨木,如同巨人倒下的骸骨;龟裂的地面,仿佛大地痛苦的伤痕,依旧在无声地展示着方才那场战斗的凶险,也愈发衬托出此刻宁静的难能可贵。
伏羲的步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稳健,仿佛脚下不是被摧残过的狼藉之地,而是平坦无碍的大道。他的神识依旧如同最细密的蛛网般弥漫在西周,感知着风的细微流动,草木残存的生机,甚至地底深处那些因风妖肆虐而变得紊乱的元气波动,不放过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甚至注意到,一截断裂的树根下,一只受惊的土鼠正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茫然西顾。
风妖虽灭,但它所言宝物之事,线索中断,便意味着一切要从头再来。
回到部落,不仅是为了恢复方才催动八卦图印所消耗的心神,更是要重新审视所有己知的信息。无论是部落中那些世代相传、近乎被遗忘的古老记述,还是那些在族人闲谈中流传的,看似荒诞不经的传说,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地名由来,或许都隐藏着新的方向。
办法,总会有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远方,部落的轮廓己然可见。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清晰,与天边的云彩悠然相接,勾勒出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与方才那片如同修罗场般的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望见部落的一瞬,伏羲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后,悄然绽放的第一朵迎春花。
那里,有他的族人,有他肩负的沉甸甸的未来。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涌入胸腔,驱散了身体最后一丝因消耗而带来的倦意。他眼中的光芒,似乎比方才更加明亮,也更加纯粹。
寻找神秘宝物,护佑天水周全,这条路或许会比预想的更为漫长,也更为艰险,但他,绝不会停下脚步。
他要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草木繁盛,鸟兽繁衍。
他要让他的族人,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再无颠沛流离之苦,再无妖邪侵扰之忧。
这,便是他伏羲的责任,也是他对自己,对这片土地,对所有生灵,无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