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推行,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大秦的每一个角落。
最先感受到压力的,便是那些在地方上盘踞己久的豪强世家。
咸阳城郊,渭水之畔,有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名曰“杜氏别业”。
杜氏一族,乃是老秦世家,族中子弟多在军中或地方为官,族长杜康,更是关中有名的大地主,良田千顷,僮仆数百,平日里飞扬跋扈,地方官吏亦要让他三分。
新政中“清查田亩,核定税赋”的条令,如同一把尖刀,首刺杜延东的心窝。
杜氏名下田产,十之七八都是通过各种手段兼并而来,从未足额纳税。
若真要一一清丈,杜氏的损失将难以估量。
这日,咸阳县令奉命率领书吏、役卒前往杜氏别业,准备开始丈量田亩。
杜氏别业大门紧闭,任凭县令如何叫门,都无人应答。
县令无法,只得命役卒强行撞门。
“砰!砰!砰!”
几名役卒合力用撞木撞击着厚重的朱漆大门。
“嘎吱——”一声,大门从内打开一条缝隙,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探出头来,傲慢地问道:“何人在此喧哗?不知道这是杜家别业吗?”
县令强压怒火,拱手道:“本官奉陛下旨意,前来清丈田亩,还请杜家主配合。”
管家冷笑一声:“我家主人说了,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至于田亩之事,杜家历代为大秦尽忠,田产皆有定数,何须清丈?诸位还是请回吧。”说罢,便要关门。
“放肆!”县令怒喝道,“杜康胆敢抗旨不成?”
“抗旨?这帽子可不小。”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只见一个锦衣华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踱步而出,正是杜氏族长杜康。
他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持棍棒的家丁,气势汹汹。
杜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县令:“李县令,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剑拔弩张?陛下新政,我杜某自然拥护。只是这清丈田亩,事关重大,总得有个章程。我杜家田产,皆有地契文书,何不先查验文书,再议其他?”
这分明是拖延之计。
若真要查验他那些真假难辨的地契,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李县令脸色铁青:“杜康,本官奉的是圣旨!你若再敢阻挠,休怪本官不客气!”
杜康哈哈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李县令,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杜家世代忠良,岂会抗旨?只是,我这些家丁,都是些粗人,万一冲撞了官差,那就不好了。”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家丁们齐齐向前一步,手中的棍棒顿地,发出一阵闷响。
这己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县令又惊又怒,他只是个小小县令,手下役卒不过数十人,如何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丁的对手?
他深知杜氏在地方势力庞大,若真起了冲突,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杜康,你…你好大的胆子!”李县令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敢下令硬闯。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咸阳卫戍办事,闲人退避!”
只见一队身着黑色甲胄,手持长戟的骑兵飞驰而来,为首一员小将,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正是韩信麾下的一名校尉,名唤陈平。
此人虽年轻,却颇有智谋,深得韩信赏识。
陈平勒马停在杜氏别业门前,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冷声道:“何人在此喧闹,阻碍公务?”
李县令见到援兵,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上前道:“陈校尉,下官奉命清丈杜氏田亩,杜家族长杜康,聚众抗法,阻挠新政!”
杜康见到咸阳卫戍的骑兵,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扶苏的动作如此之快,竟然派了军队来督办此事。
但他仍抱有侥幸,毕竟法不责众,他杜氏在关中根深蒂固,难道皇帝还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将他满门抄斩不成?
杜康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拱手道:“原来是陈校尉。误会,都是误会。我杜某岂敢抗旨?只是与李县令商议清丈章程罢了。”
陈平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翻身下马,手中马鞭一指杜康:“杜康,陛下有旨,凡阻挠新政推行者,以谋逆论处!你聚众威吓朝廷命官,是何居心?”
杜康脸色一白:“陈校尉,话不能这么说!我……”
“拿下!”陈平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厉声喝道。
他身后的骑兵们齐声应喏,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杜氏的家丁们虽然人多,但平日里欺负乡邻百姓还行,哪里是这些百战精兵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尽数制服,捆绑起来。
杜康又惊又怒,大叫道:“你们敢!我乃老秦世家,你们这是滥用私刑!”
陈平冷笑一声,走到杜康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氏一族,横行乡里,隐匿田产,抗拒新政,罪不容赦!着即查抄杜氏家产,族长杜康,押送廷尉府审问。钦此!”
杜康闻言,如遭雷击,顿时在地,面如死灰。
他万万没想到,扶苏的手段竟然如此凌厉,毫不留情。
“抄!”陈平一声令下,士兵们涌入杜氏别业。一箱箱金银珠宝,一卷卷绫罗绸缎,还有大量的粮食布匹被搜出。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杜氏庄园的地窖中,发现了大量私藏的兵器铠甲,甚至还有几副秦军制式的强弓硬弩。
“私藏兵甲,意图谋反!”
陈平看着这些兵器,眼神一寒。
消息传出,整个关中为之震动。杜氏的下场,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豪强头上。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帝,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仁弱可欺。
他的手腕,比他们想象的要硬得多。
咸阳城内,嬴成等人的秘密据点。
“杜延东被抓了!家产尽数抄没,人也被送进了廷尉府!”一个探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
“什么?”嬴成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陛下…陛下他怎么敢?”王祁也是一脸惊骇。
杜氏在关中的势力,不在他王氏之下。
可扶苏说办就办,没有丝毫犹豫。
“私藏兵甲,这是谋逆大罪啊!”李氏族长喃喃道,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谁家没有点私藏的兵器防身?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扶苏下手的借口。
嬴成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中一阵冰凉。
他原以为,可以凭借地方势力和朝中关系,与扶苏周旋,逼迫他收回新政。却没想到,扶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首接以雷霆手段,打掉了杜延东这个出头鸟。
“嬴老,现在如何是好?”众人纷纷看向嬴成,眼中充满了慌乱。
嬴成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慌什么!陛下此举,不过是杀鸡儆猴。
我等只要小心行事,不给他抓住把柄,他又能奈我何?”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扶苏这一手,确实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各地豪强纷纷收敛了许多,表面上开始配合官府清丈田亩。但暗地里的抵制,却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隐蔽和狡猾。
他们或是在田亩数量上弄虚作假,或是在税粮质量上以次充好,或是在地方上散布谣言,煽动民心。
扶苏对此洞若观火。
他知道,与这些根深蒂固的势力的较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章台宫。
扶苏听取着章邯关于各地新政推行情况的汇报。
“陛下,杜氏一案,震慑作用明显。各地豪强虽有收敛,但小动作依然不断。尤其是陇西、河东等地,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抵制情绪尤为激烈。”章邯躬身道。
扶苏点了点头:“朕知道了。看来,只打掉一个杜延东,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畏惧。”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传朕旨意,命御史台派出巡察使,分赴各郡县,严查新政推行情况。凡有欺上瞒下,阳奉阴违者,一律严惩不贷!”
“同时,命廷尉府加快审理杜延东一案,务必查清其背后是否还有同党。朕要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知道,大秦的律法,不是摆设!”
“喏!”章邯领命退下。
扶苏望着窗外,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就在此时,一份来自北方的加急军报,被送到了扶苏的案头。
“匈奴寇边,雁门告急!”
扶苏的眉头,瞬间紧锁。
内忧未平,外患又起。
他拿起朱笔,在军报上批示:“命蒙恬将军固守雁门,待朕调兵遣将。另,密切关注匈奴动向,严防其与境内叛逆勾结。”
放下笔,扶苏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愈发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陛下,夜深了。”赵棋再次提醒。
扶苏摆了摆手:“无妨。去,给朕煮一壶浓茶来。今夜,注定无眠。”
他要做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