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沐白与钱小朵并行至终南山脚时,暮色正沿着青石板路漫上来。
檐角风铃轻响间,两个灰衣仆人突然从茶寮里跌撞着扑出来,腰间的铜钥匙串在跑动中撞出细碎声响。
年长的仆人像被抽去筋骨般跪倒在地,浑浊的眼眶里滚出泪来,哆嗦着攥住俞沐白的衣摆:“少爷...您可算肯回府了...”
年轻点的仆人紧跟着单膝触地,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俞沐白指尖青筋微凸,在衣摆上碾出青白的痕。钱小朵瞥见他喉结沉下去又浮上来,下颌线绷成寒枝般锋利的弧度,连眉骨阴影都凝着冰碴似的。
春日本该温软的日光落进他瞳孔,却碎成万千流萤,随睫羽颤动簌簌欲坠——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从深处裂开,又被他死死按在眼底。
"卖糖粥——"
远处担子晃出的吆喝声突然响起,惊得路边马车上拴着的马扬蹄嘶鸣,铜铃骤响惊破檐下静谧。
几簇杏花被马蹄震落,其中一片恰好飘上老仆肩头,雪似的花瓣衬着他粗布衣裳的褶皱,像沾了点未融的冬霜。
俞沐白望着那抹白,忽然伸手去拂,指尖却在触到花瓣前顿住,悬在半空轻轻发颤,倒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尘封己久的梦。
“起来吧。”
“你们都有心了。”
“辛苦了。”
年轻仆人慌忙去牵马,安抚住马。
“少爷,先喝点茶水。”年长的仆人殷勤服侍。
两个仆人垂手立着伺候,目光却不时往小朵身上偷瞄。
瘦高个的年轻仆人眼珠子滴溜溜转,瞥一眼又迅速收回,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绦带;旁边蓄着短须的年长仆人则垂着眼皮,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打探。
俞沐白握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抬眸扫过两人,淡声道:“这是我新收的婢女钱小朵,往后便跟在我身边伺候。”
“少爷从前不是最厌婢女近身……”年轻仆人话音未落,腰间突然被年长仆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
年长仆人横跨半步挡住他,对着俞沐白连连作揖,额角皱纹挤成深沟:“小崽子不懂事,公子莫怪罪。”他转头瞪向同伴,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警告:“还不快给少爷赔罪!”
年轻仆人笑嘻嘻道,“少爷莫怪。”随即对着小朵,“小朵姑娘好,我叫孙二”,又指了指年长的仆人说“他是董大”。
钱小朵立马懂事得弯腰福了一福身子,叫道,“孙二哥好,董大哥好。”
董大眼角满是笑意,连连道:“好,好。”
董大弓着背将油布帘子系牢,粗粝的手掌在车辕上抹了两把,铜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在晨光中晃出细碎金光。
孙二蹲在车轮旁敲了敲铜箍,抬头时头发里落了层薄灰:“少爷,车轴昨日新上了桐油,稳当得很。”
俞沐白扶着车轼拾级而上,袖子扫过车栏时惊飞了两只麻雀。小朵攥着裙角跟在身后,鞋子刚沾上踏板,忽听董大粗声粗气地咳嗽——老仆人的目光正落在她欲牵着俞沐白袖子的手。
车厢里飘着沉水香的清苦,俞沐白靠着青缎软枕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暗纹。
小朵蜷在角落,膝头盖着半幅蜀锦毯,能听见车外董大甩响马鞭的“噼啪”声,还有孙二偶尔用鞭杆拨弄石子的响动。
两匹马拉着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轮与车轴的接缝处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