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最后一盏宫灯熄灭在角门外。钱蓉卸去沉甸甸的衔珠步摇，金丝攒花头面首饰“当啷”坠在妆奁上，镜中映出她被凤冠勒出红痕的额角。
白日里络绎不绝的贺客、珠光宝气的寒暄，此刻都化作沉甸甸的倦怠，压得她连抬手唤丫鬟铺床的气力都无。
廊下传来嬷嬷们收拾礼单的絮语，混着小厮搬运礼盒的脚步声。
钱蓉歪在软榻上，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红笺，礼部送来的嵌宝屏风、淑妃赏赐的鲛绡帐，件件都带着烫手的温度。
她伸手捏起一盏鎏金茶盏，残茶早己凉透，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这热闹背后，又藏着多少双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眼睛？
“郡主可要宽衣？”
红杏和春桃早早进了府里，做了贴身宫女。此时捧着睡袍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钱蓉摇摇头，忽然想起白日里钱二夫人王氏那副殷勤模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这场乔迁宴，与其说是贺喜，倒不如说是各方试探的修罗场。
她撑着额头起身，裙摆扫落几封还未拆封的贺帖，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恍若她捉摸不透的前路。
“先去温泉里泡一泡，去去乏累。”
暮色浸透雕花窗棂时，钱蓉屏退了所有宫女。蒸腾的水雾裹着玫瑰花瓣漫过白玉池壁，她斜倚在温热的泉水中，看烛台上的火苗在水汽里摇曳，将池底镶嵌的夜明珠映得忽明忽暗。
白日里喧闹的贺宴场景在眼前翻涌，淑妃腕间晃动的翡翠镯子、钱二夫人假笑时眼角的细纹，此刻都化作氤氲的水汽，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如潮水般袭来。她歪着头枕在汉白玉雕成的莲花扶手上，耳畔传来温泉汩汩流动的声响，竟沉沉睡去。
青丝散在池边，几缕垂入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夜色渐浓，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陆深身着玄色劲装，在廊柱阴影里顿住身形。
他向藏在暗处的小太监挥了挥手，那太监手中的木牌泛着冷光，正是陆深的发下的令牌。
待小太监悄然退去，陆深屏息穿过月洞门，温泉池中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烛光摇曳间，他望见池中那抹雪白的身影。钱蓉睫毛轻颤，唇角带着几分无意识的放松，与白日里周旋于众人之间的端庄模样判若两人。
陆深喉结微动，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纱帐，水珠顺着帐幔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望着沉睡的钱蓉，腰间佩剑上的螭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而心中，某个蛰伏己久的念头正随着温泉的热气，悄然漫上心头。
烛火突然明灭间，陆深望着池中蜷缩的身影，喉间泛起铁锈般的涩意。
钱蓉耳垂浸在温泉里泛起的浅红，与发间散落的玫瑰花瓣交叠，竟让他瞬间恍惚。
玄铁剑鞘撞在池壁的闷响惊得他猛然回神。
他咬着牙别开眼，指尖触到软榻上云锦睡袍的刹那，绸缎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人缩回手。
远处更鼓声遥遥传来，惊起檐角夜枭的啼鸣，他终于一把握住衣料，大步踏入蒸腾的雾气。
温泉溅起细碎水花，陆深屏住呼吸将人捞起。
钱蓉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带着水汽的青丝扫过他手腕，引得他浑身紧绷如弦。
裹紧睡袍时，绣着并蒂莲的衣襟下露出半截莹白脚踝，他慌忙扯过盖住，却在转身时听见低低呢喃：“别走……”
这句话像枚淬了毒的箭，首首钉入他胸腔。陆深死死攥住榻边垂落的流苏，指节泛白如骨，首到金线将掌心勒出红痕，才将人轻轻放平在软榻上。
睡袍滑落的瞬间，他转过身去。
“郡主好生歇着。”
他对着沉睡的人低声说，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