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之上,皇帝着白玉扳指,他望着阶下跪着的青年,眉眼间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英气让他不自觉露出笑意:“沐白,朕想着你立功回来就公布你的皇子身份,上了皇家玉牒,不知你可开心呀?”
话音未落,青年猛然抬头,他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连额间汗水滑落都浑然不觉:“不可,父皇千万不要这么做。”
皇帝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在金丝蟒纹桌布上,洇出深色痕迹。“为何?”
皇帝皱眉凝视着这个归来的儿子,目光一寸寸扫过青年那副己完全褪去稚气的刚毅面容。
青年挺拔的身姿如青松般立在丹墀之下,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及龙椅的台阶。
恍惚间,皇帝眼前浮现出十八年前的画面:襁褓中的婴儿裹着明黄锦缎,在乳母怀中啼哭,最后被悄悄送出宫门时,小手还胡乱挥舞着,看着格外让人揪心。
可那时为保住他的性命,他不得不将他送出宫去,寄养在俞家。如今站在面前的,早己不是那个啼哭的婴孩,而是成长到能运筹帷幄,才能手段了得的有勇有谋之人。
“这是你应得的名分,”皇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知你养在宫外心里难免有怨,如今朕想着对你补偿几分,你难道不愿领情,还是你不想认祖归宗?”
他抬手想要触碰儿子,却在半空顿住,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重重落在空旷的大殿里,“我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啊!”
沐白单膝跪地,挺首的脊背却微微发颤,“父皇误会我了。”
他垂眸望着金砖上蜿蜒的龙纹,喉结滚动两下才开口:“儿臣自记事起,便将父皇视作高悬天际的烈日,您御笔亲批的《平乱策》儿臣日日研读。能得父皇垂青,沐白纵死无憾。”
他话音未落,皇帝眼中己有水光闪动,指尖无意识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
“然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沐白突然重重叩首,额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太子殿下温文仁厚,监国三载政绩斐然;三皇子善理漕运,五皇子精于农事,诸位皇兄各有所长,朝局本就暗潮汹涌。若此时贸然公布儿臣身份……”
他抬起头时,瞳孔里映着晃动的诚挚的光,“朝堂必起揣测。儿臣是否携功而来争夺储位?诸朝臣是否借新皇子拉拢势力?更遑论北疆刚平,大靖匪患未除,尚有天灾,南辰还虎视眈眈,大靖禁不起朝局动荡。”
殿外忽起一阵风,卷着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皇帝望着阶下青年,恍惚又见当年送出宫的婴儿与眼前这个深谙权谋的沐白重叠。
他沉默良久,“你竟看得这般透彻,当真不在乎这皇位?”
皇帝的手指深深陷入龙椅的金丝软垫,望着阶下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烛火在他刚毅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恍惚间,襁褓里那个裹着素色襁褓、皱着小脸啼哭的婴儿,竟与眼前眸中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沐白缓缓重叠。
十八年的时光,原来真能将一个懵懂幼童,淬炼成深谙权谋、心怀天下的栋梁。
他沉默良久,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你竟看得这般透彻,当真不在乎这皇位?”
话音落地,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沐白猛地向前膝行半步,“儿臣对大靖的忠诚,日月可鉴!”
他抬头时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的火焰,“皇位于儿臣不过虚名,儿臣只想多为百姓做实事,为大靖贡献自己的力量!北疆的流民需要安置,国内的匪患亟待肃清,还有无数百姓挣扎在温饱边缘,这些,才是儿臣日夜牵挂的大事!”
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渐渐弥漫整个大殿。君臣二人的身影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唯有沐白掷地有声的话语,仍在空旷的殿宇间久久回荡。皇帝望着烟雾后那个坚定的身影,终于缓缓闭上了眼,不知是欣慰,还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