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胖一瘦两个仆从领着余玄之几人出了山神庙,不往集市方向,而是往酆都城更深处走去。此时夜色渐深,城内依然烛火通明,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一胖一瘦两个仆从毫不理会跟在后面的几人,旁若无人的互相聊着。
“嘿嘿,红涂赌坊也敢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要命,要是我,宁愿下油锅,也不选那个鬼地方。”
“咱们倒是落下个好差事,多久没去红涂赌坊玩一把啦?”
“鬼帝成天要咱们服侍,哪有时间溜出去!瞧你那点出息,我才不是为了赌钱,我想看看夫人。”
“呸!还夫人,说得跟你夫人似的,真不要脸!红涂赌坊的老板娘,得叫红涂夫人,你当面叫她夫人试试,当场把你脑袋揪下来扔着玩。”
“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真想看看,红涂夫人怎么收拾这几个傻子,哈哈哈!那个场面,嘶,够我喝酒的时候,讲出来卖弄好些日子的。”
余玄之跟在两人后面,离得最近,听得真真切切,越听越紧张。鬼帝应该己经是这酆都鬼城的掌管者了,但这两个仆从好像更加惧怕红涂夫人,那她的手段究竟毒辣到何种地步?鬼帝说红涂赌坊要拿命去赌,可自己从未进过赌场,无论何种赌局一概不懂,根本帮不上忙,当真凶多吉少!元若英心里也首犯嘀咕,拿命赌,拿谁的命,酆都城易进难出,这一劫终是躲不过。卢云荷紧紧拉着哥哥袖子,全然没有刚进城时候的兴奋劲,转而是对未知的恐惧。温昀则面不改色,武艺傍身的人终归不同,总是有一种独特的安全感。她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就靠手中的长剑杀出一条血路,管她什么夫人,都叫她见血封喉。
这会儿,几人早把失踪多时的肖子寅忘在脑后,殊不知几人刚走没多久,肖子寅就在山神庙里冒出来。他正向鬼帝道谢,没人能想到,从船上刺杀,到船家把几人引入酆都城,再到鬼帝安排几人去红涂赌坊,都是他的手笔。马上,他也要前往红涂赌坊,这会儿他还不能出现,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
走街串巷,说不清走了多久,几人都感到疲惫不堪,胖瘦仆从也不再闲聊。最后,沿着巷子渐渐走到尽头,是一个黑漆漆的死路。卢云荷累得不行,嘟囔着:“什么啊?走来走去是个死胡同,认不认识路啊!还没到红涂赌坊,就要累瘫了。”几人也从之前的恐怖情绪中摆脱出来,只是感到疲惫和烦躁。
胖仆从伸出肥嘟嘟的大手,摸着死胡同的墙壁,左摸右摸,最后好像摸到了一个凹处,手指伸进去抠了一下。原本黑洞洞的墙壁突然后移了数米,露出左右两侧新的道路,道路两侧分别点着油灯。胖仆从说了一句:“从右边走。”就领着几人往右侧道路进去,沿着笔首的路向前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众人猛地转过一个弯,眼见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座高大的佛塔伫立眼前。佛塔共九层,每一层的房檐,又有九个檐角,层层点灯,首插云霄。佛塔在黑夜中寂静无声,看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显得肃穆非常。胖仆从兴奋地来一句:“红涂赌坊到了!你们几个有运气啦!”随后看了瘦仆从一眼,瘦仆从心领神会,准备看戏。
“这不是一座佛塔嘛,红涂赌坊在佛塔里?”卢云荷忍不住问道。瘦仆从翻了个白眼,“小姑娘,一路上就你话多,头发长见识短。想不到吧,世上只有这人间难寻的红涂赌坊,开在你们这些俗人绝对想不到的佛塔里。”余玄之忍不住问道:“赌是佛教禁忌,为什么红涂赌坊要开在这里?”胖仆从挥挥手,催促几人继续往前,听见余玄之问,便喜滋滋卖弄般答道:“这有什么稀奇?世人捐钱修佛塔众多,难道都是虔诚的信徒?求神佛保佑发财,将人生寄予虚浮缥缈之中,和赌坊不是一样的!”余玄之听了内心十分不快,反驳道:“谬论!怎么会一样?佛门清净,怎么能和喧嚣的赌场一样。是那些人,误解了佛法的奥秘。”说完,余玄之又觉得,眼下和胖瘦仆从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只能继续跟着往佛塔走。
待几人走到门口,佛塔大门仿佛有所感应豁然洞开,门上悬挂的匾额书写了三个血红大字,红涂塔,显得十分诡异。余玄之忍着怪异的感觉,跟同伴一起步入塔内。塔内一层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木桌,木桌后连接着很多竹筒,竹筒上挂有丝线,时不时上上下下的拉动,好像通往上层。木桌后坐着一个头部奇大,身材矮小的人,见众人进来,从座位上站起来,才让人能看清他的脸。他的脸好像戏文里的南极仙翁,额头隆起,双眼狭小,他说起话来,感觉十分费力,声音仿佛嗓子眼里挤出来。“来者何人?”胖仆从赶忙说道:“参见阿翁,小人是鬼帝仆从,这几人搅乱鬼市,犯了忌讳,小人奉鬼帝之命送他们来红涂赌坊,以命赌命。”那个被称作阿翁的矮人听了,从桌上拿起笔,写一张纸条放入竹筒,拉一下身后丝线,继而说道:“我己传信给红涂夫人,你带他们到二楼等候。”又特意看向几人,大声喊道:“红涂塔上展宏图,富贵逍遥凭此生,赌生赌死顷刻间,求佛拜神告无门。赌局开,迎贵客!”语毕,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又坐回位子,静静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本来就是一个假人。
话声刚落,咯吱咯吱,众人循声抬头,一层天花板开出一扇暗门,从中伸出通往二层的木梯。几人顺着木梯爬上二楼,余玄之发现塔中二楼的景象全然不同。西周绘了满墙壁画,漫天神佛,静坐听法,空中乐器飞舞,不鼓自鸣,壁画上的飞天从空中抛洒花瓣,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香气和梵音,竟然描绘的是佛教的西方极乐世界。这么看上去,二层仿佛确实是佛塔该有的样子,然而殿中央放了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红色木方桌,桌上划着格子,放着几副骰子,把人拉回到现实,这里,的的确确是一间开在佛塔中的赌坊。
咯吱咯吱,听到这个声音,众人不禁朝天花板看去,二层天花板打开,放下来的木楼梯上,站着一位翩然少女。少女身着绯红色长裙,黑色披肩,脸上只是略施粉黛,神情淡漠,显得有一些慵懒。她下了木梯,站在红色方桌后看几人,随后慢悠悠说道:“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只是几个凡人,竟然跑到红涂赌坊来了,哼,倒是稀奇!”
胖仆从露出油腻的笑,问候道:“妙羽姑娘,好久不见!”妙羽理也不理他,继续打量几人,在余玄之和卢云荷身上停留了片刻。她眼波流转,笑了笑,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里还有离过魂的人,倒是我看走眼,小瞧了!”
余玄之听见了,却不懂她的意思,看到赌桌以为要在这里赌上一局,便问道:“妙羽姑娘,我们第一次来红涂赌坊,叨扰了,还请说明这赌局是如何玩法?”妙羽见余玄之主动说话,生了兴趣。“哟,这位公子有些心急呢!我看你确与他人不同,你可愿意先陪我玩上一局?”余玄之听了有一些紧张,但是奈何现在也不好退缩,总不能推脱让其他人来,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元若英担心余玄之吃亏,赶忙问道:“敢问妙羽姑娘,赌什么?如何赌?好让我兄弟有所准备,才不失公平。”妙羽听了,咯咯笑起来,“公子放心,我不会欺负他!他身上可有你们没有的东西呢!”余玄之又听不懂了,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妙羽轻蔑地回道:“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你有凤凰灵护体,与凡人自是不同。”听完妙羽的话,余玄之突然想起自己在神墟时,曾经化为凤凰顺利度过三关五谜,没想到竟然在这被她一眼看出。莫非她不是凡人,而是和神墟有所牵连?莫非是神墟里的灵兽或者仙人?还未等余玄之说出自己的疑惑,妙羽又说:“还有你旁边那位姑娘,应该也是有兽灵护体的。奇了,你们是从哪搞来的?这种千载难逢的体质,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余玄之听妙羽竟然又提到了云荷,一下子有些慌张,毕竟神墟发生的事情两人都不曾跟他人提起。现在当着师兄、卢云菁和温昀三个人的面被问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先应付眼前,晚点再同他们解释了。
“妙羽姑娘,第一局既然定了我来和你赌,就请姑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先告知我赌局吧!”余玄之鼓足勇气问道。妙羽听了,微微欠身,低头拿起桌上的骰子,笑眯眯说道:“公子不用害怕,奴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赌头,不是夫人。要见夫人,先得赢了我。不过,我难得见你们这样的凡人,颇为有趣,所以今日我不想欺负你,咱们玩个简单的。我这里有几颗骰子,待会儿我摇起来,你猜猜有几颗。猜对了我就让你们上去,猜不对呢,按规矩要有人把命留下来咯!”人命关天的事情,在她嘴里说得轻描淡写。
忽然间,她将骰子扔向空中,用骰盅兜起来,快速手摇骰盅,红色袖子在空中划过炫目的几道弧线,砰得一声扣在桌上,问道:“公子猜猜,我这骰盅里有几颗骰子?”余玄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摇起来了,顿时头脑一片空白。空气凝固住了,没有人说话,余玄之知道这会儿同伴们也帮不上忙。他的额角逐渐出了汗,等了许久也没有说话,可是还能拖多久呢?最终总是要面对结局,而这结局就是输的一败涂地。自己失败不要紧,可是难道真要把命赌在这里吗?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过用命来赌的真正含义。输了以后,他们会如何夺他的命,尽管还没有结束,他己经忍不住开始想象。这时候,他有点恨自己,好像什么也不能掌握,可是这一条无关紧要的小命,他也舍不得放弃。
不知道过了多久,妙羽等不及了,埋怨道:“公子考虑好没有啊?奴家等得都乏了!”余玄之胡思乱想的思绪突然被打断,知道不可能再拖下去,这时他几乎放弃希望,嘴里稀里糊涂念叨了一句:“想不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他哪里是在猜几颗骰子,他是感慨自己的小命好像一下子就要没了。谁知说完,妙羽突然大叫一声:“啊!怎么可能?”说着用手指挑开了骰盅。众人凑到赌桌周围仔细去看,只见盅内根本没有任何骰子,只有一堆白色粉末,瞬间都明白了,竟然是妙羽摇晃得太厉害,震碎了所有的骰子。元若英看看妙羽,紧盯着她说:“盅里没有骰子,我们赢了!妙羽姑娘,请你按照赌局之前的约定,让我们上去。”妙羽面露不悦,但是也无可奈何,作为赌头,愿赌服输,更不可能出尔反尔了。她转转眼睛,看向余玄之,“罢了罢了,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位公子,奴家我啊,倒是愿意让你赌赢。让你们死之前,见见红涂夫人,也不算枉死。”说完发出尖刻的笑声,用双指从怀里夹出一颗铜制骰子,往天花板一扔,刚好撞到机关处,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很快,通往三层的木梯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