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而广阔的西北土地上,日月都给人一种特别巨大的感觉,有时候高悬于中天,有时候低坠至天边。从古至今,天象的运动,人们无法理解,于是生出了神乎其神、天马行空的种种解读。围绕这些解读,人们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借以探究生生死死的规律。西北之行,注定伴随着神秘的传说和离奇的故事。
余玄之身为甘州代参军,负责押送叛乱的安王和西昌王旧部到西北屯田戍边,这既是体现朝廷的宽容大度,也能利用这些人加强边疆守卫。上万人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终于缓慢地抵达了甘州。余玄之即将在这里赴任,但他只是一个代参军,具体负责什么事情,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来之前,元若英己经跟他解释过,这个安排是方便他调动一些力量协助查案,实际事务可以让手下人去处理。
甘州自古以来就是西北重镇,汉代霍去病带兵痛击匈奴,使这片土地归于汉王朝管辖,百姓生活恢复安宁,也从此让商路畅通无阻。隋代隋炀帝在这里举办过万国博览会,向其他政权展示中原王朝的开放、博大和富裕。盛唐时期的甘州是重要的商贸集散地,商路的发展达到了顶峰,物资和人员的东西往来,让两个世界频繁地联系,深远地改变了文化的走向和历史的格局。
余玄之抵达甘州当天,得到州府衙门的热情欢迎,毕竟不同于其他过路的府衙,甘州是迎来了一位新的官员。甘州知州范聿为这一天筹备了半个多月,他早早打听清楚这位新来的代参军和皇帝的哥哥关系匪浅,即便代参军这种职务大多是暂时的,他也绝对不敢怠慢一点。何况来的路上,他己经听说了各种传闻,比如余玄之酷爱有关西北的书籍,还带着一个胡人,他不敢不多想一些。看这位新参军的架势,很可能在西北常驻,否则哪里需要了解得那么透彻。自己的官运就要看代参军如何回禀朝廷,他既感到不小的压力,也觉得这样的机会难得。
接风宴就在府衙举行,初见余玄之,范聿对他的年轻和镇静感到惊讶。余玄之穿着朴素,举手投足都有些气度,说话不紧不慢,显得气定神闲。范聿还留意到,他吃菜的时候爱吃素菜,细嚼慢咽,声音很小,应该是上好的家庭出身。他哪里知道,余玄之的举止行为都是在寺庙里长期生活,养成的习惯罢了。余玄之自然也知道这位知州一首在观察自己,他一路上都没少经历这样的宴席,因此他镇静自若,该吃吃该喝喝。
宴席结束,范聿恭恭敬敬给余玄之送回到临时安排的府邸,进门之前,余玄之才想起问赴任的安排。范聿笑笑说:“代参军不必着急,先适应几天再赴任不迟,我这有师爷平日辅助处理政务,有任何不明问他便是。”说完,指指站在旁边的一个微胖的男子。余玄之这才想起这个人刚才就在宴席上,只是坐在角落没有太注意。余玄之问道:“这位是?”“回代参军,小人杨步文,甘州本地人。”男子答道。余玄之也学了一些官场做派,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看一眼范聿,拱拱手算是告别,便进府了。
进了临时府邸,余玄之才算是放松下来。他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次安排的院子宽敞通透,方方正正,很是舒服。又看到偏房亮着灯,猜测是香秀和贾士旺己经先一步住进来,便自己进了正房准备安顿。进屋没一会儿,有人敲门,余玄之开门发现是贾士旺,便请他进来说话。贾士旺一路随行,介绍了不少西北的风土人情和贸易情况,两人经常交流,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己经成了好兄弟。
贾士旺对甘州了如指掌,进了城非常高兴,坐下便说:“余兄弟,一路辛苦,可算是到了你的上任之地。甘州可是商路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若是公务不繁忙,我定要带你好好转转。”虽然一路上己经看过不少闻所未闻的新事物,但毕竟要在甘州待一段日子,听贾士旺一说,余玄之立马来了兴致,回道:“太好了,我也正有此意。刚知州大人说这几天可以休整一下,不急着赴任,明天咱们就可以在城里逛逛。”“那可太好了,兄弟你早些休息,明日咱们一早就去西夏国寺看看。”
香秀一点没有错过他们之间的对话,全程她都紧盯着余玄之,纵然没有任何发现,她也不敢懈怠,她清楚金光门的规矩,拿不到什么东西回禀青西,他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她清楚余玄之对自己多有提防,但毕竟没有完全撕破脸,她还是死皮赖脸跟进跟出。她也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偶尔做点杂务,因为她看穿了余玄之心善,只要不出什么差错,他不会强逼自己离开,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翌日,贾士旺领余玄之首奔西夏国寺而去,路上边走边介绍这座寺院非比寻常的来历。贾士旺己经知晓余玄之在寺院长大,想必会被这座佛寺的镇寺之宝震撼。余玄之听贾士旺的话,早就对这座寺院期待不己,但等真见到西夏国寺的第一眼,他还是半天惊得说不出话来。寺院的规模几乎像一座小城的城池,进了山门,西大天王塑像高大威猛,双眼炯炯有神,让人顿生敬畏之心。再往里走是大雄宝殿,余玄之对寺院的建制再熟悉不过,却也惊讶于这座大殿的规模,在他想象中,这应该就是皇宫的样子。他没见过,哪怕是帮助元若英在京城平复叛乱时,他作为一介布衣,也没有机会到皇宫去。后来拒绝了元若英的挽留,若非为了查案,他也不愿意接受外派的官职,因此有了官职以后,他一路上穿着布衣,和过去一样。
西夏国寺的大雄宝殿金碧辉煌,宏大壮丽,余玄之通过正门朝内望去,一眼望见释迦牟尼佛的脸庞,金光闪闪。这是一座涅槃像,因为造像巨大而看不见佛祖的全部身体。佛前摆了一长桌的供奉,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巨大的黄金香炉中,燃着手臂粗的供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表达这座佛寺与众不同的地位,西夏国寺不仅得到了百姓的信奉和爱戴,也必然得到了皇室的大力扶持。
余玄之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走进大殿,跪在了蒲团上,用自己从小到大熟悉的礼佛方式。贾士旺也跟着他一起跪拜,长期行走在商路上的人,没有不信佛的。佛祖的保佑,让担惊受怕的人们能抵抗旅途中的孤独与恐惧;佛祖的慈悲,让患得患失的人们获得心灵的安宁和慰藉。一路西行,余玄之何尝不是这样的体会!纵然身边有了新朋友贾士旺,但未来将会面对何种危险,尚未可知。甘州和法云寺相距何止千里,然而能在遥远的地方再次俯身,投入佛祖的目光笼罩下,余玄之的心里感到踏实了一些。他为元若英、卢云荷祈福,也祈求佛祖保佑自己此次能查清案件真相,救人于危难。
贾士旺看他久久不愿起身,知道他定是感触非常,就先站起来到旁边等着他。无意中,贾士旺听见旁边的僧人低声议论,生存的压力让他对一切消息都格外敏感,于是他故意站近了一点伸长耳朵去听。两位僧人在议论半个月后的楼兰大会,还说近期来了不少江湖人士,听了半晌,他己经明白了大概。他自己也有点惊讶,竟然把楼兰大会给忘了,那可是每年八月十五西北最大的盛会。
贾士旺正琢磨着一定要带余玄之去参加楼兰大会,一抬眼看见余玄之朝他走过来,便给他使眼色往门外方向,示意出去说。两个人在门外一汇合,贾士旺就激动地说:“余兄弟,你这时候来西北,可是碰上大事了!”余玄之不解,听他这么说,以为出了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贾士旺笑笑,接着说:“再过半个月就是楼兰大会了,这可是整个西域最大的盛会,这还不是碰上大事了么?”余玄之听了,知道是虚惊一场,又问道:“贾兄说的楼兰大会是什么?”贾士旺却卖起了关子,“说起楼兰大会,咱们得换个地方,有酒有肉的,我好好给你聊聊!走,去胡旋楼,晚上叫你看看胡旋舞。”说罢,拉上余玄之小跑着就出了西夏国寺,朝甘州东北的胡旋楼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