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大学城夜市飘着麻辣小龙虾的香气，姜绾的炒粉摊前却难得冷清。穿碎花裙的女生皱着眉凑过来，手里拎着个印着“古法锅气”的塑料袋：“姐姐，你们分店的炒粉怎么有股怪味？像吃塑料似的。”
塑料？姜绾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包装上凹凸的烫金字。深褐色背景里，一盘油光发亮的炒粉占据中央，右上角“九块九”的红标格外刺目。她盯着那行“味之界”的logo，忽然想起上周在商场看见的巨幅广告——西装革履的厨师举着铁锅，旁白里却混着洗碗机的咔嗒声。
“我们没开分店。”姜绾抽出竹筷拨了拨袋里的炒粉，米色的米粒裹着层可疑的油光，凑近闻竟有股甜腻的香精味。她捏着包装袋转身，路灯把“古法锅气”西个字照得发虚，连字体歪斜的弧度都和她手写的摊位招牌一模一样。
后颈突然掠过一道阴影。司砚斜倚在炒粉车旁，白大褂下摆沾着星点油渍，手里转着支没盖笔帽的钢笔。“给你的。”他扬了扬下巴，视线扫过她指间的包装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保温桶里躺着个牛皮纸袋，袋角洇着咖啡渍。姜绾扯开时，张印满曲线图的A4纸滑出来，右上角“气相色谱分析报告”的标题下，“乙基麦芽酚超标500%”的红字被圈得醒目。便利贴从纸页间滑落，钢笔字力透纸背：假锅气会致癌，真厨子该打假。 最后那个句号晕开小团墨渍，像他每次见她时发红的耳尖。
“他们用了工业级增香剂。”司砚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声音混着远处烧烤摊的孜然味，“还有邻苯二甲酸酯，塑化剂的一种。”他屈指敲了敲报告，袖口露出半截烧伤疤痕，“吃多了会影响肝肾功能。”
夜市的喧嚣突然退潮。姜绾攥紧报告，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前几天帮周虎女儿辅导作业时，那孩子说“味之界”的炒粉“甜甜的很好吃”，此刻却只觉得胃里翻涌。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做菜如做人”，可总有人要在“人”字两笔间塞进钢筋水泥。
“明天去质检局。”司砚从口袋里摸出枚薄荷糖，丢进她掌心，“我陪你。”糖纸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他的侧脸被路灯切出冷硬的轮廓，唯有喉结滚动时，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晨的实验室泛着消毒水的气味。姜绾盯着质谱仪屏幕，仿冒品的成分图谱像团纠缠的乱麻，而她摊位的炒粉数据曲线却流畅如铁锅翻涌的弧度。司砚弯腰调整仪器，后颈的碎发扫过白大褂领口，露出与她对称的烫伤疤痕——那是上次替她挡下坠落的铁锅时留的。
“看这里。”他的指尖点在屏幕上，“真正的锅气来自美拉德反应，是蛋白质和糖类在高温下的狂欢。”他忽然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们的‘锅气’，不过是化学药剂在电子秤上的苟合。”
冰箱突然“嗡”地启动，打破沉默。姜绾摸出围裙口袋里的旧菜谱，泛黄的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桂花——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摆摊时撒在炒粉里的。她想起母亲总说“好厨子要听得见食材的声音”，此刻却只能听见仿冒品包装袋在指间发出的塑料脆响。
“我们要怎么做？”她抬头看他，实验室的冷光里，司砚的瞳孔映着仪器的蓝光，像她曾在青海湖见过的星辰。
他忽然笑了，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金色的粉末：“可食用金箔。明天首播炒粉，让他们看看，真·锅气该有的样子。”玻璃瓶在掌心滚了圈，映出他眼底跳动的光，“顺便——”他顿了顿，指腹蹭过她手背的茧子，“教教某些人，什么叫‘炒粉’，不是‘炒概念’。”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时，姜绾背着帆布包走出实验室。司砚的白大褂搭在她肩头，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夜市的石板路还带着夜露的凉，她摸出手机给周虎发消息：“虎哥，明天借你家猪场的监控用用。”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倒影——眼尾沾着金箔碎屑，唇角还沾着试菜时蹭到的酱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带她去看米其林餐厅的后厨，她隔着玻璃看见主厨们穿着雪白的制服，手里的银勺折射着冷光。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围裙上的油斑，比任何米其林星星都要明亮。
司砚的消息适时弹出来：凌晨三点的炒粉车，比巴黎铁塔的夜景更值得看。
她低头笑了，回复：前提是有真·锅气作伴。
远处的天空泛起橙红，像极了铁锅爆炒时腾起的火焰。姜绾摸出钥匙打开炒粉车，司砚不知何时靠在车旁，手里转着她的旧铁锅。晨光里，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交叠，像两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风愈狂，根愈深，终有一日，会用嫩芽顶开所有的虚伪与不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