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纪透明工厂的监控屏上,23号发酵缸的气泡频率突然降到每分钟12次。姜绾盯着实时数据,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通知品控组,老陈醋发酵液的菌群活跃度低于标准值0.3%。”屏幕蓝光映着她眼底的血丝,身后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需要启动应急温控系统吗?”技术部小王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过来,耳麦里还响着AI助手的机械音。姜绾摇头,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怀表——那是用前世米其林餐厅的主厨刀熔铸而成,表盖内侧刻着“火候不可欺”五个小字。“通知锅炉房,把蒸汽温度降到68度,像给老陈醋盖床薄被。”
实验室外,司砚倚在生锈的老式锅炉旁,听着管道里蒸汽流动的声音。他扯下领结,擦了擦额角的汗,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里昂学徒时,师傅总说:“好醋会呼吸,你得听它叹气的声音。”此刻监控屏上的曲线起起落落,像极了老师傅酿酒时微颤的手背。
“姜总,AI分析显示,用恒温箱发酵能将周期缩短40%。”小王调出模拟数据,3D模型里的菌群在蓝色光雾中快速分裂,“传统工艺的不确定性太高了……”话未说完,司砚突然用沾着醋香的手指敲了敲屏幕:“你闻闻,现在空气里有炒小米的焦香,这是恒温箱做不到的。”
姜绾看着发酵缸里翻涌的泡沫,想起阿依莎第一次演示酸汤发酵时的场景——这位苗族姑娘赤脚站在木盆前,往发酵缸里撒野山椒时,银发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她摸出手机,点开云雀集团刚发来的合作方案:“智能发酵仓+非遗工艺”的组合模式,数据化流程占比高达70%。
凌晨西点,姜绾蹲在发酵缸前记观察笔记,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小片墨渍。司砚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往她手里塞了块黑巧克力:“约翰逊发来消息,他们CEO想在合作发布会做道‘数据版’酸汤鱼。”他咬开巧克力包装,锡纸声在寂静的工厂里格外清晰,“用算法算出的最佳酸辣比。”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姜绾将巧克力含在舌尖,苦味混着醋香在口腔里炸开。司砚忽然笑了,指腹蹭过她染着墨渍的指尖:“记得你重生后第一次改良炒粉吗?对着米其林笔记调了十七次火候,最后还是靠首觉定了乾坤。”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锅炉房的烟囱正冒出淡青色的烟,“数据能算出料理的形,算不出人心的温度。”
早班工人陆续进厂时,姜绾正在给23号发酵缸加盖粗棉布。年轻的程序员小周举着测温枪跑过来:“姜总,AI提示现在加盖会让菌群活性波动0.1%……”“那就让波动存在。”她将棉布角仔细掖好,“就像人冷了要添衣,醋也需要知道西季的温差。”
上午十点,云雀集团的考察团抵达工厂。约翰逊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在不锈钢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当他看见姜绾带着工人用天平称量野山椒,而非电子秤时,眉峰微微扬起:“司先生说你们坚持手工炒料?”
“每粒辣椒受热的时间不同,电子秤称不出火候的偏心。”司砚将刚炒好的辣椒碎倒进石臼,捣杵与石头碰撞出辛辣的香气,“就像你祖父的餐馆,每盘菜都有他当天的心情。”约翰逊忽然沉默,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那是姜绾偷拍的司砚,正用漏勺撇去骨汤浮油,阳光从破天窗漏下,在他睫毛上凝成金点。
考察团离开前,姜绾带他们走进“记忆数据室”。一面墙的屏幕上,实时跳动着全国各地老匠人发来的发酵数据:贵州酸汤的气泡频率、山西老陈醋的醋酸含量、绍兴黄酒的糖分变化曲线。但在屏幕下方的玻璃柜里,并排摆着沾满手纹的陶制发酵罐、刻着记号的木杵,还有阿依莎送的银饰书签。
“我们做了个矛盾的决定。”姜绾点开新开发的APP界面,用户可以选择“AI精准模式”或“匠人温度模式”,“前者30分钟出餐,后者需要等待七天发酵,但会附赠匠人亲手写的风味笔记。”约翰逊拿起玻璃柜里的酸汤发酵引子,陶瓮上还留着阿依莎指甲划出的吉祥纹:“你们这是用数据给情怀当拐杖?”
司砚忽然从口袋摸出张泛黄的纸,那是他今早收到的法国老师傅来信,用花体字写着:“听说你在东方用电脑算醋味,可别让机器偷了你的灵魂。”他将信纸贴在监控屏边缘,数据曲线与手写笔迹在晨光中相映成趣:“数据是工具,不是主人。就像这发酵缸,AI能记录温度,但只有人才知道何时该给它盖布。”
傍晚,姜绾在实验室核对当天的数据,发现23号缸的菌群活跃度奇迹般回升。她摸出怀表看时间,指针刚好停在下午三点——那是阿依莎视频指导工人调整香料配比的时刻。屏幕右下角弹出条私信,是位买了“匠人温度”酸汤鱼的顾客:“收到苗族奶奶的信,她说这汤的酸味像极了她嫁人的那年。”
司砚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泡沫上撒着他新磨的肉豆蔻粉。姜绾望着窗外的工厂夜景,智能机械臂与老式锅炉并排而立,数据流在霓虹中穿梭,却掩不住某个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那是老匠人在教学徒辨认香料火候。
“约翰逊说,他们CEO想在发布会上加个环节。”司砚用可可杯碰了碰她的怀表,“让老匠人们通过全息投影,教全球观众做酸汤。”姜绾笑了,指尖划过监控屏上跳动的菌群曲线,那些看似冰冷的数据,此刻竟像老匠人布满茧子的手掌,带着温度与故事。
深夜离开工厂时,姜绾看见值班保安正对着发酵缸说话:“老陈醋啊,今晚降温了,我给你多盖层布。”她忽然明白,数据化不是要取代温情,而是让这份藏在时光里的温度,能顺着光纤与代码,抵达更遥远的角落。就像司砚说的:“机器能记住所有配方,但只有人才会给食物写诗。”
月光洒在食光纪的招牌上,“数据化温情”的宣传语旁,不知谁用粉笔添了行小字:“火候不可欺,人心不可算。”姜绾摸着口袋里的怀表,听见远处锅炉房传来熟悉的蒸汽轰鸣,那不是机械的声响,而是无数双手在时光里,共同敲响的,关于味道与温度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