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目光始终停在杨牧身上，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他似乎对杨牧方才那番言辞颇不以为然，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胆敢妄评朝政、妄言赵王。
杨牧察觉到他的神情，便猜到了这两人在想什么。
杨牧见他不回答，只是扫了两人一眼，便开口道，“你二人皆着华服，衣料讲究，虽经风尘，仍可见细节处纹缎精致，针脚规整，非寻常布庄所制。”
他目光掠过两人腰间：“一人佩青玉，一人佩温润白玉，工料俱佳，纹刻精细，且玉品非流通之物，显然出自宗工之手。”
语声未落，他轻轻一笑：“想必，便是我方才口中所指的——赵国世家贵族。”
墨袍人扬眉一笑，语带几分玩味：“倒是有点眼力，还能看出什么？”
杨牧斜睨了他一眼，语气散漫，“世家出身，却不走官道，遮遮掩掩，踪迹隐匿，想来是避祸而行。
被人追杀，不得不藏头露尾，却还是死要面子，连夜潜行也要戴玉悬饰，不舍半分身份。
你们在暗处听了我的话，面上难堪，心中不忿，才忍不住跳出来……想要教训一个‘乡野狂徒’，好让你们心里舒坦些？”
墨袍人和黑衣人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原本不过是想出来压一压杨牧的气焰，谁料对方不但毫无惧色，眼光更是犀利得惊人。
只是一眼，便将他们的出身和处境剖得一清二楚。
而更令他们恼怒的，是杨牧说得句句在理，尤其那句“死要面子”，像是刀子一般扎进他们心口，偏偏反驳不得。
的确，他们是避祸出逃，却仍不肯舍弃身上的玉饰、华袍，只因那代表着身份和体面。
黑衣人咬紧牙关，面色涨红，像是被人扯下了伪装的面皮，羞怒交加。
“你这乡野贱民，也敢口出狂言！”
“怎么，戳到痛处，气急败坏了？”
杨牧却不怒反笑，眼角一挑，缓缓伸手，漫不经心的将身旁的断霞剑握在掌中。
剑未出鞘，一抹肃杀之意己随之而起。
就在他五指合紧剑柄的那一瞬，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生变。
先前那看似散漫淡然的青年，瞬间锋芒毕露，一股锋锐逼人的气息陡然席卷全场，仿佛深山积雪在刹那崩塌，寒意首扑骨髓。
黑衣人刚想再开口，却猛地噤声，只觉胸口一紧，如被无形之剑抵住咽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墨袍人眼神骤变，原本的从容不迫也在此刻变得沉重，他微微眯眼，盯着杨牧，眉宇间终于浮现出真正的警惕。
而一旁的柳如棠，脸色也不禁一变。
她跟杨牧这一路走来，对他的性子己略知一二。
他们一路南行，途遇山匪、流寇、甚至假扮官差的地头蛇，凡是起了歹意的，无一得善终。
杨牧一旦拔剑，从不留手。
没有劝降，没有手下留情，出手即是绝命。
柳如棠感知得出，杨牧那看似沉静的外表之下，藏着一股比剑还锋利的傲骨。
沉而不露，却坚不可折。
比起眼前这两个仗着世家出身而倨傲跋扈之人，杨牧的傲骨更深，更冷，也更难撼动。
所以杨牧向来快意恩仇，不屑低头。
这两人自持出身高门，摆出压人之势，还出言羞辱杨牧，却全然不知，他们正把头伸向刀口。
“师兄，我认识他们。”
柳如棠忽然伸手抓住了杨牧的胳膊，眼神中带着几分恳求。
杨牧微微一怔，看到柳如棠眼中的担心之色，他瞬间便明白了。
柳如棠是真的认出来了这两个人，而且多半来头不小，所以柳如棠才担心杨牧杀了他们，会招来祸事。
杨牧笑了一下，将断霞剑又了下来。
“既然师妹认识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们一命。”
柳如棠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紧绷的手指慢慢放松。
那黑衣人却是“噗”的一声冷笑，神情间尽是讥讽。
黑衣人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留我们一命？你当......”
“公孙野，你若不想死，最好闭嘴！”
柳如棠不等黑衣人说完，便冷冷的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公孙野一愣，这才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了柳如棠，显然没想到柳如棠真的认识自己。
那边的墨袍人也看向了柳如棠，惊讶的道，“姑娘是邯郸人？”
“是，我还知道你是公孙家的六公子公孙段。”
公孙段和公孙野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是迷惑之色，显然是都没认出来柳如棠。
柳如棠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五年前，家父奉召赴青林关镇守，临行前曾携我于议武台观比，彼时曾远远见过公孙家诸位公子。”
公孙段闻言，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盯着柳如棠看了片刻，忽的肃然问道：“敢问姑娘，可是邯郸柳氏？”
公孙段显然也认出柳如棠了，只不过不太敢确认。
柳如棠略一欠身，“家父柳明河，小女子柳如棠。”
公孙段和公孙野闻言，神色大变，眼中异色尽敛，转而露出震惊与肃然之意。
“竟真是柳将军之女。”
两人齐齐一躬身，随即郑重拱手，深施一礼。
公孙段语气郑重的道，“柳将军血战青林关，力抗秦军七日不退，终以身殉国，此举震动朝野，感动士民。
大王己加封忠烈之谥，并遣使西出，遍寻将军之后，以慰英魂。”
杨牧听到这里，虽然心中放松了警惕，但对公孙段说的话却嗤之以鼻。
赵王只怕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他如果真的遣人寻找柳如棠，怎么可能三个月都没有消息。
公孙野脸上的狂傲之色也敛去了，显然对柳明河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杨牧目光一动，却是知道公孙家的底细，柳如棠为何要拦着自己了。
公孙氏，乃赵国“三姓七望”中的七望之一，出身于显赫的军事世家。
祖上曾出过三位镇国大将军，世代掌兵，威名赫赫。
在七望之中，公孙氏虽非权倾朝堂，却在军中根基深厚，影响力仅次于三姓中的白氏。
然近年因几场对秦战事失利，折损重将，逐渐失去赵王信任，声望亦随之下滑。
公孙家在朝中虽然不复往日荣光，但仍然是赵国大世家，不是普通人能招惹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