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和王氏早己翘首以盼。
见到苏明理从骡车上下来,她们连忙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家中早己为他准备好了赶考所需的一切。
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长衫,几支新削好的狼毫笔,一块上好的徽墨,还有几刀周夫子特意送来的上好宣纸。
苏明德也从田里赶了回来,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他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十文钱,硬塞给了苏明理,让小弟路上买些吃食,莫要亏待了自己。
“小弟,到了考场,莫要紧张,就像平日里在周夫子和陈教习那里读书一样,尽力就好。”
苏明德拍着弟弟的肩膀,言语朴实却充满了力量。
张氏则拉着苏明理的手,眼圈又红了:“明理啊,娘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这次去考试,吃好睡好,莫要累着自己。”
“考不考得上,都没关系,只要你尽力了,娘就心满意足了。”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那眼神中的期盼,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苏明理心中感动,一一向家人道谢,并让他们放心。
只有苏明志,依旧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没有出来。
苏明理在家中与父母兄嫂轻声交谈,商议着明日一早启程返回县城的安排。
门板那头,苏明志的小屋里一片死寂。
然而,当苏明理不经意间瞥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门板的缝隙处。
有一道阴沉而怨毒的目光一闪而逝。
苏明理没有在意。
他知道,有些人,永远活在自己的阴暗世界里,不值得他浪费半分心神。
他将所有的行装都整理妥当,与家人依依惜别,约定了明日一早出发的时间后,便早早地睡下了。
他需要养足精神,去迎接他人生的第一次真正大考。
窗外,月明星稀,蛙声阵阵。
一个宁静的夜晚,却也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苏明理知道,明日的清河县县试考场,便是他人生中第一道真正需要迈过的门槛。
而对于苏明志而言。
这场县试,恐怕更是他科举之路的最后一次机会。
是决定他未来是继续读书,还是回家种地的“生死之战”!
他们兄弟二人,一个是被全家寄予厚望,冉冉升起的新星。
一个则是日薄西山,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旧希望。
这场看似寻常的县试,对苏家这两个“读书人”而言。
都承载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也预示着他们各自命运轨迹可能发生的天壤之别的转变。
苏明理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并未因此而让自己背负上额外的心理包袱,更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
他要做的,只是全力以赴。
考出自己应有的水平。
为自己,也为这个家,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亮透,雄鸡的第一声啼鸣刚刚划破乡村的宁静,苏家的小院里便己亮起了微弱的灯火。
张氏和王氏起得比往日更早,轻手轻脚地在灶间忙碌着,为即将远赴考场的两个孩子准备着最后的热食和干粮。
苏明理也准时起身,仔仔细细地穿上那身母亲和嫂子为他新做的青布长衫,将笔墨纸砚等考具一一清点,妥善地放入书袋之中。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对这场人生初考的郑重。
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他改变自身和家庭命运的第一个重要关口。
因此,苏明理的心中自然也有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清醒和压力。
不多时,陈教习府上派来接苏明理的骡车便己等在了村口。
赶车的小厮依旧是上次那个。
他见到苏明理,态度比上次又恭敬了几分,估摸着是听闻了苏明理在县学中的一些“神童”事迹。
苏家全家人都将苏明理送到了村口。
离别之际,张氏又忍不住拉着苏明理的手,哽咽着叮嘱了半晌。
无非是要他吃好睡好,莫要紧张,尽力便好。
苏大山则重重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殷切的期盼和信任。
苏明德和王氏也围在一旁,说着一些鼓励和保重的话语。
苏明理一一向家人告别,声音沉稳,眼神坚定。
就在苏明理准备上车之际。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也背着一个简陋的书袋,默默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正是苏明志。
他今日也换上了一件浆洗得还算干净的旧衣裳,只是脸色依旧阴沉,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和难以掩饰的怨毒。
苏大山看到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开口道:“明志,你也来了。”
“路上……路上和你明理弟好生照应。”
这话他说得也有些底气不足,他知道这两个孩子早己心存芥蒂。
苏明志低着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走到骡车旁,脚步顿了顿,没有像往日里使唤家人那般颐指气使,也没有立刻就想当然地往车上爬。
苏明志不自然地停在那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己经得到小厮恭敬对待的苏明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暗藏的倔强看向了张氏。
似乎在等待着一个“许可”或“安排”。
赶车的小厮见状,自然明白这多出来的一人并非陈教习吩咐要接的对象。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停下了准备放下脚凳的动作,目光询问地看向苏明理。
张氏见苏明志站在车旁不言语,又看到小厮为难的样子,心中一紧。
她知道这骡车是专门来接明理的,明志这般……确实有些不合规矩。
但她想到明志毕竟也是要去参加县试,又是自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若是在这村口就被拦在车下,日后在村里还如何做人?
张氏心中不忍,连忙拉了拉苏明理的衣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明理……你看……你明志哥他……”
苏明理心中了然。
母亲这是心软了,也怕在村人面前丢了苏家的脸面。
苏明理转过头,看了一眼低着头,脸颊却微微有些涨红的苏明志,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对于苏明志,他早己不抱任何期望。
但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更不想让母亲为难。
他对着张氏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然后,苏明理才转向那面露为难之色的小厮。
他脸上带着一丝歉意,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位小哥,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位是我的族兄苏明志,他也要前往县城参加此次县试。”
“不知……不知小哥可否行个方便,让他与我同乘一车?若是不便,也无妨,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姿态也放得很低,完全是以商量的口吻在询问。
那小厮原本确实有些为难,毕竟陈教习只吩咐他来接苏明理一人。
这乡下地方的骡车,多载一人,对牲口也是份额外的负担。
若是回去被教习知晓自己擅作主张,说不定还会挨顿训斥。
但一想到眼前这位苏小相公,虽只七岁年纪,却己是整个清河县学乃至县城都赫赫有名的“苏神童”。
不仅在课堂上语出惊人,折服无数同窗。
前些时日更以一首《咏雀》诗名动县城,连自家老爷陈教习都对其赞不绝口,视为衣钵传人。
平日里更是时常单独指点,关爱备至。
小厮在陈府当差,自然也听多了关于这位苏小相公的种种传闻,知道他在老爷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
此刻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拂了这位“神童”的面子,让他心中不快。
将来万一他在老爷面前随口提及,自己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这位苏小相公言辞恳切,态度又如此谦和有礼,与那些仗着有些才名便目中无人的学子截然不同,也着实让人心生好感。
权衡之下,小厮心中己有了计较。
他连忙躬了躬身,脸上堆起笑容,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苏小相公说哪里话,这并非什么大事,教习虽然只吩咐了接您一位,但这多载一位族兄,想来教习也不会怪罪。”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机灵地说道:“苏小相公小小年纪便知友爱族亲,实乃我辈学习之楷模,小的这就安排,您和您的族兄,请上车便是!”
他这话既表明了自己是破例通融,又顺带拍了苏明理一个不着痕迹的马屁,将事情圆了过去。
苏明理闻言,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小哥通融。”
张氏和苏大山也连忙上前,对着那小厮连声道谢。
心中对小儿子的“面子”又高看了一眼。
苏明志站在一旁,听着这一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自己能搭上这车,全凭苏明理一句话,心中那份屈辱感如同针扎一般。
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在小厮“殷勤”招呼他上车时,抢先一步,动作僵硬地爬上了骡车。
他在车厢里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将头扭向窗外,用沉默来掩饰内心的窘迫与不甘。
苏明理对此毫不在意,与父母兄嫂再次道别后,也从容地登上了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