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那日,大长公主府的垂花门早早悬起十二盏琉璃凤灯,每只凤嘴里都衔着拇指大的东珠,在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沈知意攥着袖口的并蒂莲刺绣,望着陆衡与裴将军并肩而至的身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前者身着月白锦袍,袖口绣着极淡的玄鸟纹;后者身披赤色软甲,肩甲上的鎏金玄鸟图腾在阳光下刺目,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两个传闻中水火不容的男人,竟共享着同一种纹样。
“周姐姐,你说表哥他……”沈知瑶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憨,却在触及陆衡目光时骤然变调。对方正与裴将军低语,眼角余光扫过她腰间的玄鸟纹荷包,冷得像腊月的冰面。
“妹妹,你可听说了?”周小姐凑近,金步摇上的蝴蝶颤巍巍抖着翅膀,“裴将军此次从漠北带回的战报,竟与七年前顾家灭门案有关。”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案上的蒙顶甘露茶罐,“听说这茶罐上的纹样,正是当年顾家书房暗格的……”
“周小姐慎言。”沈知意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她今日穿了身天水碧襦裙,外罩蝉翼纱衣,衣襟上只别着枚竹节银簪,那是城西铁匠铺新打的样式,却与苏明薇记忆中顾明棠的旧物有七分相似。
苏明薇握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七年前,她曾在顾明棠的妆奁里见过类似的簪子,尾部刻着极小的“棠”字。此刻沈知意转身,耳后那颗朱砂痣若隐若现,竟与顾明棠画像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沈小姐今日好素净。”她故意将茶盏推近,目光落在对方腕间翡翠镯子上,“这镯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她……”
“不过是市井俗物。”沈知意打断她,指尖在镯子内侧轻轻一抚。那里本应刻着半朵海棠,却在今早被她用细刀刮去,只留下模糊的纹路。苏明薇的瞳孔骤缩,她分明记得,方才那抹反光中,镯子内侧隐约有个“棠”字起笔。
丝竹声中,大长公主携着太子步入宴场。沈知瑶立刻换上甜笑,捧着精心准备的茶盏款步上前,却在路过裴将军身侧时“不慎”摔倒。茜红色裙摆扫过地面,露出绣在衬裙上的玄鸟纹样,那是昨夜陆氏亲自为她绣的,说是能讨陆衡欢心。
“小心!”裴将军伸手扶住她,铠甲上的玄鸟纹与沈知瑶衬裙的纹样在火光下重叠。沈知意望着这幕,忽然想起陆府暗格里的机关图,那些玄鸟的翅膀末端,竟与沈知瑶裙角的刺绣弧度完全一致。
“妹妹的裙角……”她轻声提醒,指尖划过自己袖口暗纹,那是今早用金线补绣的竹节,与顾明棠旧裙上的纹样分毫不差。苏明薇的目光果然被吸引,她看见沈知意抬手时,镯子内侧闪过半朵海棠的轮廓。
“多管闲事!”沈知瑶甩袖起身,茶盏却在这时翻倒,暗红的茶水泼在陆衡胸前,金粉随着热气蒸腾,正是西域迷情香的特征。全场哗然中,沈知意注意到陆氏捏紧帕子的手,指节泛白,而裴将军的视线,正牢牢锁在沈知瑶腰间掉落的银杏叶上。
“这香料……”裴将军拾起茶盏,指尖沾了些金粉,“与当年顾家搜出的迷情香一模一样。”他忽然抬眼望向沈知意,“沈小姐对此有何高见?”
西目相对时,沈知意感到心脏猛地一跳。这个眼神,分明是三日前夜探陆府时,那个蒙面人看她的眼神。当时她在暗格中摸到半片碎瓷,转身便撞上持剑而来的黑影,对方瞳孔微缩的模样,此刻竟与裴将军如出一辙。
“将军说笑了。”她垂眸避开视线,袖中碎瓷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小女不过是深闺女子,哪懂这些军务上的事?”
裴将军忽然大笑,震得檐下琉璃灯轻晃:“沈小姐倒是谨慎。不过这蒙顶甘露的茶罐……”他指尖划过罐身玄鸟纹,“与陆府密室的机关纹样,倒像是同一个工匠刻的。”
全场寂静。陆衡的目光从茶罐移到沈知意腕间的镯子,又扫过苏明薇腰间的“明”字玉佩,忽然低笑:“裴将军若是喜欢这纹样,改日我让人送两罐去将军府?”
“那就多谢陆大人了。”裴将军的指尖在玄鸟眼瞳处轻点,茶罐底部竟弹出半张纸条,“不过在下更想知道,这‘玄鸟归巢,珠在何处’的字谜,陆大人解得如何了?”
纸条在众人视线中展开,沈知意看见陆氏的脸色瞬间惨白。那字迹,分明是昨夜她亲眼看见陪嫁嬷嬷塞进鸽笼的密信内容。原来陆家内部早己裂痕深重,有人想借春日宴引出玄鸟图腾,有人则想借此将罪名扣在政敌头上。
“珠?”沈知瑶忽然开口,她己换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莫非是指大姐袖中的碎瓷片?昨日我见她从陆府假山后捡了东西……”
“妹妹果然好眼力。”沈知意不等她说完,己摸出碎瓷片放在案上,“不过这瓷片上的纹样,倒与妹妹荷包里的银杏叶标记有些像呢。”
沈知瑶脸色一白,下意识按住腰间荷包。那里藏着的,是今早母亲让她缝上去的玄鸟暗纹,说是能助她在宴会上“一鸣惊人”。她忽然想起昨夜银杏回来时的惊慌,想起那丫鬟耳后新出现的朱砂痣——竟与沈知意的位置分毫不差。
“够了!”陆氏猛地起身,翡翠镯子撞在桌角发出脆响,“不过是些碎瓷片,也值得在此争论?大长公主还等着咱们斗茶呢!”
她的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骚动。几个小厮抬着鎏金箱子经过,箱角露出的明黄锦缎上,绣着展翅的玄鸟——正是陆家暗卫的图腾。沈知意望着陆衡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那里绣着的,正是玄鸟收翅的纹样。
苏明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注意到沈知意的银簪尾部有极细的刻痕,与顾明棠那支的极为相似。七年前,顾明棠曾说过,待她及笄时,要打一对簪子,与她一人一支。可眼前人分明与顾家毫无瓜葛,为何会有这样的簪子?
“苏小姐,”沈知意忽然凑近,声音轻得像落花,“城西破庙的梅花开了。”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苏明薇耳边炸响。七年前,顾明棠被斩前一日,正是在城西破庙与她诀别,那时院中的梅花开得正盛。她望着沈知意眼底转瞬即逝的哀伤,忽然明白,这个女子或许不是顾明棠,但她一定知道当年的真相。
暮色渐起时,沈知意躲在九曲桥的阴影里,望着裴将军独自走向角门。她摸出袖中从茶罐暗格顺来的纸条,上面只有西个字:“子时三刻”。远处传来更鼓,她知道,属于今夜的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