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外壳的侧光仪刚抵住铁门,锁孔里就滚出一粒锈渣。
我弯腰用镊子夹起那粒深褐色碎屑——表面的氧化层薄得像层蝉翼,在侧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银边。
触手微凉,仿佛握住了时间本身。
“有人在台风前进来过。”我对着门缝吹了口气,锁芯里飘出几缕极细的纤维,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台风天的湿度能让新刮痕在十二小时内结出盐霜,但这道摩擦痕的锈层才刚形成。”
背后传来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沉稳而急促。
我没回头也知道是谁——林疏桐的急救服还沾着紫河的淤泥,左肩渗着血,却硬是扯掉了输液管跟来。
她身上带着浓烈的双氧水和碘伏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的质谱仪在我手背轻碰了下,是我们约好的“安全”信号。
仪器冷冰冰地贴着手腕,却让人莫名安心。
“门锁是三天前换的智能锁。”我按下侧光仪的紫外灯,锁孔边缘立刻浮起几道交叉的刮擦痕,蓝紫色的光线在金属上折射出诡异的纹路,“老周说新锁要用特定角度的侧光破解,但有人等不及,用了最原始的方法——”话音未落,锁舌“咔嗒”弹出,我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某种熟悉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像是从尸体深处涌出的气息。
档案室的防尘帘被扯到一边,最里层的档案架上,《陈野失踪案卷宗》的封皮翘着角,牛皮纸封面粗糙发涩,像是等待揭开的秘密。
我快步走过去,指腹刚碰到牛皮纸,就感觉到纸页下有硬物——抽出来时,半张排水道B-7区平面图“刷”地滑落在地,纸面微微泛黄,边缘有些卷曲。
“纤维成分匹配。”林疏桐的质谱仪红光扫过平面图边缘,仪器屏上的曲线与她三天前在排水道提取的血渍纸巾图谱完全重合,“台风夜碎尸案的抛尸点就在B-7区,当时在下水道管壁刮到的纸巾纤维,和这张图的造纸厂批次号一致。”她的指尖抵着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检修井”,声音发颤,“陈野……他早知道这里会有血渍。”
我翻开泛黄的卷宗,第三页内芯被人用刀片裁开过,露出半张手写便签。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我手背——那是陈野的笔迹,每个“之”字末尾都带着他特有的钩挑:“我的心脏是服务器密钥”。
墨迹边缘有细小的晕染,是泪水洇开的痕迹,干涸后留下淡淡的咸腥味。
“等等。”我扯过分光仪对准卷宗边角,按下紫外线开关的瞬间,淡蓝色光斑里浮现出几枚暗红色指纹,“血渍。”我掏出三天前在排水道提取的抓痕拓片,两张透明胶片叠在一起时,连指节压痕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这是陈野自己的血。”
林疏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掌心还带着急救时的消毒水味,却烫得惊人:“三年前碎尸案现场,你说在窗台发现的墙灰是凶手留下的……但陈野的笔记里写着,那天解剖室的墙刚刷过,新墙灰含钙量比旧墙灰高0.3%。”她的拇指抚过我腕间那道旧疤——十二岁时我蹲在解剖室看父亲验尸,被掉落的解剖刀划的,“他让你用这道疤比对墙灰成分,却故意在报告里写反了数据。”
我猛地扯开衬衫。
三年前追捕连环杀手时,凶手用碎玻璃划开的疤痕从锁骨延伸到肋骨,此刻在紫外线下泛着青白色,像是埋藏在皮肤下的密码。
我把陈野的便签按在疤痕上——血渍指纹的位置,正好对应着疤痕最深处的凹陷。
“他用三年前的墙灰当拼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那天在解剖室,他蹲下来给我看墙灰时,袖口蹭到了我这道疤。墙灰里混着我的血,所以当他在案卷里伪造误判时,其实是用这粒墙灰当钥匙,把服务器坐标藏在了……藏在了他自己的心脏里。”
“沈墨。”林疏桐的手指突然扣住我的后颈。
她的呼吸喷在我耳垂上,带着急诊科特有的双氧水味,“档案架第三层,最左边那本《2019年痕检案例汇编》——”
我转头的瞬间,整间档案室的灯突然熄灭。
黑暗里,林疏桐的应急灯“咔嗒”亮起,暖黄色光晕中,我看见那本案例汇编的书脊上,用红笔写着一行数字——和机械心脏熄灭前闪过的门禁编号完全一致。
应急灯的光晕在突然的黑暗里缩成一团暖黄,林疏桐的指尖几乎戳到卷宗最后一页,我闻到她急救服上未散的双氧水味混着铁锈——那是她左肩伤口渗出的血。
“看这个。”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尾音却在发颤,“陈野用肌松剂写的。”
肌松剂。
我后槽牙猛地一咬。
三年前陈野中枪后,医生说子弹擦断了他颈部神经,后期康复必须注射肌松类药物,会导致握笔时指节不受控地轻颤。
我盯着纸面被墨汁覆盖的重叠字迹,果然在“服务器坐标在”的“在”字末尾,发现一道极浅的波浪形拖痕——那是肌松剂作用下,笔尖在纸面上挣扎着抬起的痕迹。
“显影液。”我从工具包摸出玻璃管,指尖触到金属管壁的凉意时,才惊觉自己出了一手冷汗。
林疏桐的应急灯凑近,暖光里,我捏着滴管的手稳得反常——这是十二岁起在解剖室练出的本事,父亲总说“手颤的人留不住尸体的秘密”。
第一滴试剂落在墨迹上时,纸纤维发出细微的“嘶”声。
墨色像被扯开的幕布,先是晕开一圈淡蓝,接着露出一行歪斜的小字:“坐标在临州河底声呐反射层”。
林疏桐的呼吸扫过我耳尖:“声呐反射层...那是三年前他让你帮忙校准水文探测器的位置。”
嗡——
服务器的低频震动突然从胸腔传来。
我猛地扯松领口,三年前追捕连环杀手时被碎玻璃划开的疤痕正在发烫,像有电流顺着皮下组织往心脏钻。
“是机械心脏。”林疏桐的手按在我左胸,隔着衬衫都能摸到那规律的震颤,“他的机械心脏在同步你的记忆。”
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解剖室白墙,陈野蹲在我面前,袖口蹭过我锁骨处的伤口,指尖捏着粒墙灰:“小墨,帮我测测这东西的含钙量”;暴雨夜的天台,他把案卷拍在我面前,红笔圈着“误判”两个字,眼睛里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火;还有三天前碎尸案现场,排水道管壁的血渍纸巾,纤维成分和这张平面图完全吻合——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用我的血、我的痕检报告、我的记忆,织了张网。
“叮——”
警报声炸响的瞬间,天花板渗下第一滴水。
林疏桐抬头,应急灯照亮她发梢的水珠:“台风眼要登陆了,气象局说还有两小时。”水痕顺着墙缝蜿蜒,滴在《陈野失踪案卷宗》上,在“失踪”两个字上晕开个深色的坑。
“沈墨。”
机械合成音混着陈野的声线,从服务器震动的间隙里挤出来。
我和林疏桐同时转头,却只看见档案架投下的阴影。
“去7号仓库。”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那里有真正的献祭密钥...别让他们毁了。”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我手背:“7号仓库?
三年前器官贩卖案的证物仓库?”她急救服上的血渍被水打湿,晕成暗红的花,“但上周局里说仓库电路老化,己经封了——”
“他们要毁证。”我抓起桌上的平面图,B-7区检修井的红圈被水浸得模糊,“陈野早就算到台风天会断电,算到我们会找到这里,算到...算到他的机械心脏会在最后时刻唤醒记忆。”
天花板的水落得更急了,滴在应急灯上发出“噼啪”声。
林疏桐扯过我的工具包甩在肩上,她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左肩的伤在渗血,可她咬着牙把止血带又紧了两圈:“走。”
我们撞开档案室铁门时,风己经卷着雨粒灌进来。
临州的夜空像被撕开道口子,闪电劈在远处的通讯塔上,把7号仓库的方向照得雪亮。
我摸出声纹分析仪,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凉得刺骨。
“等等。”林疏桐突然拽住我。
她的眼睛在闪电里发亮,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狠劲,“如果陈野的局里有你,有我,有当年的墙灰和现在的血渍...那献祭密钥,会不会是他用命换来的最后一块拼图?”
我没回答。
风卷着雨水灌进领口,我攥紧声纹分析仪,朝着7号仓库的方向大步走去。
铁门的轮廓在雨幕里越来越清晰,金属门环上的锈迹被雨水冲开,露出下面刻着的"7"字——红漆己经剥落,却比任何坐标都刺眼。
声纹分析仪的冷光扫过门把的瞬间,我听见门后传来细微的电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