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林疏桐的手往医疗箱挪的时候,指腹还沾着她的血。
那血己经有些凉了,像一层薄冰贴在皮肤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集装箱铁皮被台风拍得哐当作响,金属震颤的声音像是从耳膜深处传来,而她的体温却像被风卷走了似的,凉得我心里发慌。
“先看监控。”她咳了一声,血沫溅到我手背上,温热中夹杂着刺鼻的铁腥味,却硬撑着用另一只手拽住我衣角,“陈野的软件在你包里——蓝色防水袋。”
我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你需要先止血”。
指尖触到拉链时,冰冷的金属齿咬合着掌心,发出刺啦一声。
陈野设计的像素复原软件闪着幽蓝的光,在黑暗中如同一潭深水。
我把便利店监控录像拖进去时,屏幕突然抖了抖,像是某种共振,嗡嗡的电流声在耳边回荡。
林疏桐的机械心脏芯片还在玻璃罐里渗着金光,照得服务器的金属外壳泛着暖光——和三年前她母亲遇害现场,解剖灯打在尸体肋骨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光芒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像一场虚幻的晚霞。
“把最后一帧噪点放大。”我按下回车键,鼠标光标在模糊的画面上悬着,“看这个红色光斑。”
林疏桐凑过来,发梢扫过我的耳垂,轻柔如羽毛掠过水面。
她颈间的血警徽蹭到我的衬衫上,那是方才扶她时沾上的,此刻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菱形光晕。”她的指尖点在屏幕上,因为失血而发白的指节抵着光斑边缘,“货车尾灯的折射角度……沈墨,拿角度计算器来。”
我递过平板,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我瞥见她腕间的止血带——是我用她的白大褂撕的,现在己经被血浸透了,深褐色的血渍正往袖口渗,像是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23:14:07。”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反常,“折射角37.2度,对应临海路与环山路交叉口的路灯高度,绑架时间不是监控显示的23:20,是这一秒。”
我脊梁骨突然发紧,仿佛有根针顺着脊椎往上扎。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寒意再次爬上后背——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的误判,就是因为监控时间被篡改。
当时我以为是技术故障,现在想来,那根本是凶手给陈野的信号。
“反光材质。”我抓起质谱仪塞进她手里,“测一下光斑残影。”
她接过仪器的动作很稳,可睫毛却在抖,像一只受伤的蝴蝶扑打着空气。
质谱仪的绿光扫过屏幕时,她突然低笑一声,带着血沫的气音撞在我的锁骨上:“铁锈成分。排水道B-7区的维修记录里,上个月刚换过镀锌管,氧化程度和这个吻合。”
我猛地拽过旁边的侧光仪,光束打在监控时间戳上。
那些噪点像被抽丝剥茧般展开,逐渐连成一串代码——是老K的DDoS攻击特征码,三年前他黑掉警队系统时,用的就是这种带毛刺的攻击波。
“张技术员!”我转身时撞翻了椅子,金属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指甲刮擦黑板。
那个缩在墙角的瘦高男人猛地抖了一下,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青黑的眼窝。
他的电脑还开着,我拽过来时,浏览器历史里的“克隆SIM卡制作教程”正明晃晃地闪着。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痉挛似的抽搐,喉结动了动,却只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气声。
“你维护的监控服务器。”我按住他肩膀,能摸到骨头硌着我的掌心,“时间篡改、DDoS攻击、克隆卡……这些都需要服务器权限。”
林疏桐突然轻声说:“小慧手机的加速度记录。”她调出数据时,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更白,“07分58秒的剧烈晃动——引擎振动频率2100转/分钟,和临州货运常用的五十铃货车完全吻合。”
张技术员的喉结又动了动,这次终于挤出几个字:“我……”
集装箱外的警笛声突然近了,是带着金属震颤的蜂鸣,和陈野机械眼发出的频率重叠。
林疏桐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住,血滴在“2100转”的数字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沈墨。”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看他右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张技术员的右手背有一道新鲜的烫伤,从虎口延伸到小臂,像是被高温金属烫的。
他慌忙把右手藏到背后,可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蹭向墙角的焊机。
焊机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旁边堆着几截焊条。
他的指甲无意识地刮过开关,溅起几点细小的火花,在潮湿的空气里转瞬即逝,带着一股烧焦的金属味。
服务器突然发出嗡鸣,陈野的机械眼红光又亮了。
林疏桐的血在光里凝成漩涡,和焊机外壳的共振纹重叠时,我听见她轻声说:“乌鸦……在等这十秒。”
张技术员的肩膀猛地一缩,焊机的开关被他碰得轻响。
我盯着他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三年前母亲遇害现场——凶手鞋跟蹭掉的墙灰里,藏着半枚警徽刻痕。
而此刻,焊机旁的焊条堆里,似乎也压着什么反光的东西,在陈野的红光里闪了一下。
台风还在外面嘶吼,可集装箱里的空气突然静了。
林疏桐的体温还在流失,张技术员的焊机又溅起一点火花,落在焊条堆上,像颗即将燎原的火星。
我听见自己说:“说吧,从哪一步开始被威胁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却死死黏在焊机旁那点反光上。
而那点反光,正在陈野的红光里,慢慢显露出警徽的轮廓。
焊机的火花溅在焊条堆上时,张技术员突然发出一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闷叫。
他右手背的烫伤泛着吓人的红肿,此刻正随着他剧烈起伏的肩膀不住发抖。
“乌鸦...乌鸦说要我把便利店监控调慢十秒。”他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几丝猩红的血丝,“他说只要制造十秒盲区,就放我女儿...放我女儿——”
“但实际盲区只有零点五秒。”我的声音像淬了冰,盯着他电脑里残留的攻击日志。
老K的DDoS毛刺波在0.5秒时突然变弱,那不是技术故障,是双重攻击的掩护。
三年前误判的监控时间差,此刻在我太阳穴突突跳动,“你们用DDoS制造主盲区,再用克隆SIM卡伪造时间戳,真正的绑架瞬间,藏在噪点里的0.5秒。”
张技术员的喉结重重滚动两下,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焊机边缘,金属刮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我、我只是按他说的改了代码...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你工作服上的锈斑?”林疏桐突然拽住他衣领。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血渍从白大褂袖口渗出来,在他深蓝色工装服上洇开一片暗花。
我这才注意到,张技术员右肩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褐色痕迹,边缘还挂着几丝凝固的液体。
质谱仪在她手里发出尖锐的蜂鸣。
“冷却液锈斑。”她的声音因为失血发虚,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划破空气,“服务器外壳用的纳米金属涂层,和你衣服上的成分匹配度98.7%。”她另一只手撑着桌沿,指腹压出青白的印子,“你接触过那辆依维柯——运炸弹的车。”
张技术员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甩开林疏桐的手,却撞翻了墙角的焊条箱。
金属碰撞声里,我瞥见他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黑色导线——和三年前连环案现场,凶手遗留的炸弹引信材质一模一样。
“沈墨!”林疏桐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掌心烫得反常,“分光仪!”
我抄起桌上的分光仪对准监控屏幕。
货车尾灯的反光在噪点里忽明忽暗,当我将波长调到589纳米时,画面里的水渍突然清晰起来——那是货车驶离时碾过的积水,在监控恢复的瞬间,也就是23:14:08,水渍边缘的反光突然消失了。
“蒸发速度。”我盯着分光仪上跳动的数值,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临州此刻湿度89%,25℃下,首径15厘米的水渍完全蒸发需要17分32秒。”我转向窗外翻涌的河面,台风掀起的浪头拍在集装箱铁皮上,“但监控里的水渍在盲区结束时就没了——”
“因为真正的倒计时,是从监控恢复时开始计算的。”林疏桐替我说完,她的睫毛颤得像要坠下来,“炸弹触发不是在绑架时,是在监控重启的那一秒。”
张技术员突然瘫坐在地。
他的手机从裤袋滑出来,屏幕亮着,最新一条短信刺得人眼睛生疼:【你女儿在码头B区仓库,倒计时16:59】
“码头B区!”我抓起桌上的定位器,指尖几乎要掐进塑料壳里。
三年前搭档牺牲前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就是“码头B区有异常”,而此刻定位器上跳动的坐标,正和当年重合。
林疏桐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小慧的加速度记录在蓝光里闪烁。
她的血滴在“2100转/分钟”的数字上,晕开的红痕像朵扭曲的花。
“沈墨。”她突然抬头,眼睛里的光却比刚才暗了几分,“小慧手机的陀螺仪数据...需要导入分析仪。”
集装箱外的警笛声己经近在咫尺,混杂着台风的呼啸,像某种催命的鼓点。
张技术员缩在墙角,盯着手机里的倒计时,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林疏桐的机械心脏芯片在玻璃罐里微微发烫,金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我突然想起三年前解剖室里,她母亲的尸体也是这样,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不真实的暖。
“我来。”我握住她沾血的手,将小慧的手机轻轻放进她掌心。
她的手指蜷起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台风掀起的雨幕拍打在集装箱铁皮上,我听见她轻声说:“等分析仪启动...就能知道炸弹的——”
“滴滴——”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林疏桐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低头看向屏幕,我瞥见上面跳出一行血红色的字:【乌鸦说,让沈墨听听你女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