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再次合拢,将苏清鸢与外界彻底隔绝。
日复一日,她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头与尘埃混合的气味。
身体的虚弱如附骨之疽,额上的伤口反复发炎,带着灼人的热度,高烧让她时常陷入混沌。
夜夜噩梦缠身,梦中尽是那袭沉重而鲜红的嫁衣,与祠堂内无尽的、噬人的黑暗。
她几乎无法安眠,稍有声响便会惊醒,心悸不己。
这祠堂内,阴冷得像是冰窖,寒气无孔不入。
即便是在白日,阳光也难以穿透那厚重的木门与糊死的窗格,带来一丝暖意。
冥冥之中,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那并非全然的恶意,却也让她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又是一个深夜。
苏清鸢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仅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冷得她牙关都在轻颤。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梁木,思绪纷乱。
突然,供桌上的红烛“噗”地一声,无风自燃。
幽幽的火光跳动,驱散了些许浓重的黑暗,映亮了祠堂的一角。
也映出了祠堂深处,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苏清鸢的心猛地一缩,呼吸骤停。
那虚影渐渐清晰,轮廓分明,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是沈彻。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周身散发着比祠堂本身更为刺骨的冰冷气息。
虚幻的面容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不成调的呜咽在空气中几不可闻地散开。
苏清鸢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下意识地向后挪动,背脊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啊……”一声压抑的、带着颤抖的惊呼从她喉间溢出。她以为他要来索命了。
然而,沈彻的虚影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狰狞扑来。
他只是那样悲伤地望着她,虚影微微晃动,那双空洞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想要靠近的渴望?
这念头让她心生荒谬。
鬼魂,渴望靠近一个活人?图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彻底?
沈彻缓缓地,带着明显的迟疑与试探,向她飘近。
每靠近一分,苏清鸢便感到周身的寒意更重一分,仿佛血液都要被冻住。
那寒气如有实质,要钻进她的骨髓,冻结她的五脏六腑。
她的阳气正在被快速吸走。
身体控制不住地阵阵发冷,心跳也变得急促而紊乱,眼前阵阵发黑。
他伸出手,那是一只同样半透明的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动作缓慢而犹豫。
就在那虚幻的指尖即将碰到她肌肤的刹那,苏清鸢清晰地看到,沈彻的魂体上,胸口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像上好的瓷器被骤然敲击。
裂痕虽小,却仿佛带着极致的痛楚。
他的虚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颜色都黯淡了几分,几乎要溃散。
但他忍住了,只是停顿了一瞬。
他依旧固执地,一点点地,向她靠近。那虚幻的脸上,悲伤更浓。
从他虚幻的形态上,苏清鸢感受到令人心悸的痛楚,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她不确定这心疼是来自她自己,还是从他身上感染而来。是对她吗?还是对他自己即将消散的恐惧?
苏清鸢被那样的感受攫住了。
恐惧仍在,却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压过了部分寒冷带来的不适。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再躲,反而抬起了自己冰冷而颤抖的手,迎向那虚幻的、带着裂痕的手掌。
或许,她是真的要死了,死前总得干点出格的事。
指尖相触。
极致的冰冷,与一种穿透一切的虚无感,瞬间包裹了她。苏清鸢剧烈地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像是要从内到外彻底冻僵。
沈彻的魂魄也随之剧烈波动,裂痕似乎有蔓延的趋势。祠堂内的阴气陡然鼎盛起来,供桌上的烛火被无形的风压得疯狂摇曳,焰心发黑,几欲熄灭。
“咳咳……”苏清鸢感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仿佛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抽离,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祠堂外,窗棂的一条细小破损的缝隙处,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那是嫡母周氏的亲信,一个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狐假虎威的干瘦婆子。
她奉命监视,此刻看到苏清鸢竟与那鬼影“纠缠”在一起,那鬼影还对苏清鸢“动手动脚”,眼中闪过一抹阴毒的光。
“哼,果然是个不祥的祸害,耐不住寂寞,竟敢私会鬼夫,引鬼入门。”她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嘴角咧开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这下好了,‘鬼妻秽乱祠堂,引鬼祟为祸苏家’的罪名,可是铁证如山,看她还怎么翻身!”
婆子心中得意,仿佛己经看到苏清鸢被沉塘或者被活活烧死的场景。她悄无声息地退去,脚步轻快,急着去向主子邀功。
祠堂内,苏清鸢感到身体愈发虚弱,意识模糊,几乎要昏厥过去。
沈彻的虚影在她面前痛苦地扭曲,魂体上的裂痕似乎又多了一丝,颜色更加黯淡。
他似乎想退开,那只虚幻的手几次想要抽离,却又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只是停留在她手背上方,不再真正接触。
苏清鸢费力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落在他痛苦的形态上。心中那丝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怜悯与更深的好奇所取代。
这个“鬼夫”,这个己死的强大灵魂……他似乎,并不想伤害她。
他们的命运,从那场荒唐的冥婚开始,便己经用最极端的方式,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而这牵绊的代价,她才刚刚开始窥见一角。
她缓缓收回自己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蜷缩起来,试图汲取一丝不存在的温暖。
沈彻的虚影在她身旁徘徊片刻,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不舍地,一点点消散在深沉的黑暗中。供桌上的烛火也随之稳定下来,只是焰苗比之前小了许多。
苏清鸢闭上眼,意识在冰冷与虚弱中沉浮。
她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这个沈彻,似乎比那些活人,还要复杂难懂一些。不过,至少目前看来,他比周氏那帮人,顺眼多了。
既然死不了,那就得好好活着,看看这出戏,究竟要怎么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