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铁门关上，隔绝了外界。两名表情严肃、目不斜视的警员走了进来，坐到了崔昊和雷鸣刚才的位置。
陈默看着新进来的两个面孔，身体向后靠了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他知道，接下来的所谓“审讯”，很大程度上只是程序性的“垃圾时间”。警方对嫌疑人的法定传唤、拘传时间一般是24小时，在获取关键口供或做出正式决定之前，这宝贵的24小时需要被尽可能“有效利用”，其中之一就是通过不间断的问询来消磨嫌疑人的意志和精神防线，以期在疲惫和松懈中找到突破口。
但陈默更清楚，该说的、能说的、以及精心编织过的说辞，他都己经抛出去了。新的、能实质性颠覆局面的证据，需要警方耗费时间去调查、去验证。此刻，他需要的就是休息，就是保存体力，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
进来的两名警员翻开笔录本，不咸不淡地、按照流程象征性地开始询问一些细节问题，比如落水时的洋流方向、在礁石上如何求生、获救时的身体状况等等。
见到陈默闭目养神，对这些问题只是偶尔含糊地“嗯”一声或简短回答“记不清了”、“当时快昏了”，两名警员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识趣地没有过度打扰。询问室陷入一种奇异的、疲惫的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空调低沉的嗡鸣。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近乎凝滞的安静。走廊冰冷的白炽灯光下，雷鸣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崔昊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崔昊踉跄了一下。
“崔昊！你他妈疯了？！”雷鸣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野兽在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怒气喷在崔昊脸上，“‘码头的监控可以坏’？‘这里的监控也可以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能当着嫌疑人、当着监控说的话吗？！你这是在自掘坟墓！是在给整个案子埋雷！”
崔昊被雷鸣拽得手臂生疼，脸色由青转白，他用力甩开雷鸣的手，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烁着难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但更多的是被质问激起的倔强：“雷队！我只是一时情急！那小子太狡猾了，他在故意激怒我，试图扰乱审讯节奏！他……”
“够了！”雷鸣粗暴地打断他，手指几乎戳到崔昊鼻尖，“再狡猾的嫌疑人，也不是你用程序违法去对付的理由！你刚才那两句话，足以让陈默的律师在法庭上把整个审讯过程打成非法证据！甚至能反咬我们一口！你这是在帮倒忙！把他从嫌疑人的位置上，硬生生往‘被迫害者’的位置上推！”
雷鸣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怒火，声音依旧冰冷刺骨：“还有，你最后那句‘监控也可以坏’的暗示……崔昊，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是想让我配合你‘坏掉’审讯室监控？还是想暗示陈默，我们可以对他‘做点什么’？你把我雷鸣当什么人了？把市局当什么地方了？黑社会窝点吗？！陈力就在楼上！就算他避嫌，他儿子在下面被‘坏掉监控’审讯，你觉得整个警局谁会配合你！！整个警局谁敢陪你玩这种火？！！”
崔昊被雷鸣连珠炮般的质问砸得哑口无言，脸色灰败。他确实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原则性的错误。陈默最后那句“新手”的嘲讽，像根毒刺扎进了他心里，让他方寸大乱。他急于找回掌控感，却踩过了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个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吵什么吵？这里是菜市场吗？”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市局局长赵学文沉着脸，背着手站在那里。他身后半步，站着面色沉静如水、但眼神深处压抑着风暴的陈力。两人的目光扫过雷鸣和崔昊，最后落在紧闭的审讯室大门上。
赵学文走过来，眼神锐利如鹰隼，先看了雷鸣一眼，最后定格在崔昊身上：“小崔，你刚才在里面说的话，监控都录下来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崔昊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你是省局调过来的，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是！程序是底线！是红线！是高压线！”赵学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身为刑警，知法犯法，在审讯中公然暗示程序违法！你还有没有一点警察的觉悟？！还有没有一点法治的敬畏？！这件事，我一定会上报省局的！你必须深刻检讨！等候处理！”
崔昊的头垂得更低了，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学文深吸一口气，转向雷鸣，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雷鸣，你是老刑警，是审讯负责人！现场失控，你也有责任！给我盯紧点！再出这种篓子，我唯你是问！”
“是！赵局！”雷鸣立正，沉声应道，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
赵学文这才将目光投向一首沉默的陈力，语气变得复杂：“老陈……”
陈力抬起手，阻止了赵学文后面的话。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深深地、仿佛要穿透那扇铁门般凝视着审讯室的方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抽动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极致的压抑和翻涌的情绪。
作为父亲，他担忧儿子的处境，愤怒于儿子遭受的枪击和生命危险；作为警察，他必须恪守原则，回避此案。
儿子失踪三天，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没办法一家团聚，甚至要看着别人审讯自己的儿子。
最终，陈力只是极其克制地、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说了一句：“按程序办。” 声音沙哑低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