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丁志华第二次见他——林晓晓的父亲林伟，上回在警察局做笔录时，见过这个可怜的男人。
林伟是一个典型的小人物，生活艰辛却始终坚守着对女儿的疼爱，妻子早逝，他独自抚养林晓晓，女儿是他唯一的希望。为了不让林晓晓受委屈，林伟拒绝了所有再婚的机会，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要给女儿最好的生活。
原本他是一个小学教师，因学校改制被迫下岗，一开始只能打散工维持生计，后来知道开出租车赚钱，于是便咬牙贷款买了辆二手车，日夜奔波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由于长时间驾驶，腰肌劳损严重，脸也被晒得黝黑，两颊凹陷，眼周堆着深褐色的眼袋，像被人用拇指按出的褶皱。
第一次见林伟时，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衫，显得格外单薄。这次换成了件旧格子衬衫，袖口磨得起了毛球，左襟第二颗纽扣掉了，露出里面有些破旧的背心。
也许是因为女儿的遭遇令他身心俱疲，他的瘦更显突兀了，锁骨在领口支棱成两个锐角，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像块在风里晃的石子。
“林伟？”丁志华走到林伟的身边，轻声打着招呼，“你怎么来了？”
听见动静，林伟猛地抬头。此刻那双眼熬得通红，眼白里爬满血丝，盯着丁志华的眼神像根绷断的弦——急切、慌乱，又带着点讨好的卑微。
“丁警官……我，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聊。”他站起来时，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丁志华微微皱了皱眉，林伟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右手下意识去摸裤兜，摸出半盒皱巴巴的红塔山，刚要递，又想起刑警队不许抽烟，手悬在半空僵了僵，转而搓起了衣角。
大厅的灯光明亮得刺眼，林伟的眼神却黯淡无光。
丁志华看见林伟那双苍老的手，指节粗大的手背上暴着青筋，握了多年方向盘的虎口上老茧泛着暗黄，像岁月刻下的痕迹。
“想抽烟？来，咱们到外面来抽。”丁志华领着林伟走出刑警大队，来到门外的小巷，不等林伟发烟，丁志华己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
火光映照下，林伟点燃烟，焦虑地深吸一口，烟雾在昏黄的路灯下缭绕。丁志华注意到，林伟脚底下的黑皮鞋沾着星点泥渍，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点着，点出个没头没尾的节奏。
见丁志华看着自己乱点的脚，他吐出一口烟，说道：“以前开夜班车时，为了提神，没事就爱这么点，习惯了。”
丁志华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来？是因为林晓晓的事情？”
“丁警官啊……我睡不着啊。”他声音发颤，尾音带着破锣似的沙哑，“我们家晓晓不是个坏孩子，她从来没给我惹过事，她是个女孩子，在外面容易被人欺负……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啊，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林伟的声音有些哽咽，丁志华看见他手中的烟蒂微微颤抖。
“嗯……你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我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是杀人偿命，但……但她也是被人害了，你们能不能网开一面，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我知道她犯了错，求求你们，别让她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林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愈发低沉，“她才十八岁啊，还有大好前程，我……我这个做父亲的没什么用，只是个普通司机，没什么能耐，但我会尽一切努力，只要能救她，你要我干嘛都行！”
“上次说过了，她己经是成年人了，有些事需要她自己承担，她自己也承认了婴儿是她掐死的，在这种无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事由的情况下，故意剥夺婴儿生命的法律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丁志华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案件呢，是有点复杂，但是罪不至死，据我所知，她这属于非预谋杀人，况且也是有被怀孕的特殊背景，法院在判决时会考虑这些因素，尽量从轻处理。我们会尽力为她争取最好的结果。”
“她要坐牢吗？”林伟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那她要在里面待多久？我……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她？”
“现在还不行，案件还在审理中。”
“为什么还不能见她？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好吗？”林伟说话时喉结抖得更厉害，像是要把说出去的话混着空气都咽进喉咙里。
丁志华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程序必须走完，等案子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指背蹭过胡茬拉碴的下巴，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俩日子过的苦，但是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这种痛苦！”
“嗯……我知道，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平等？那我问你，为什么罗鑫现在还能在外面晃悠？他为什么可以逍遥法外？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你们不能只抓我的晓晓，却放过他！”林伟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嘶哑而有力，“我听说他父亲是S大学的校长，校长就能一手遮天吗？我告诉你们，我不怕！我要为晓晓讨回公道，哪怕拼了这条老命！”
“林伟，我告诉你啊，你别乱来。”丁志华语气严肃，“罗鑫的问题也在调查中，你这样冲动只会添乱，对林晓晓没好处。相信我们，我们会尽力还你们一个公道。”
“怎么还？我就问一句，为什么那个我女儿的罪犯现在还能在外面？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抓进去？你们是不是也收了他的好处？”林伟的言辞开始咄咄逼人。
丁志华看着林伟，有些无奈和愤恨地说道：“他们家安排了律师为他取保候审，现在有律师团队为他辩护，程序上我们不能随意抓人，调查需要时间的，要定一个人的罪是要有充分的证据，现在证据链还未完整的情况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哼，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有钱人请得起律师，交得起保证金，就能逍遥法外？那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办？你们就是这样执法的吗？那我们家晓晓的冤屈谁来伸张？”林伟愤怒至极，眼睛死死地盯着丁志华质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