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纸袋被孟西州甩在桌上，照片散落在桌面，刘学文慌乱地将香烟掐灭，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像利刃般刺痛他的双眼，双手颤抖着想要把照片拢起来，却怎么也抓不住。
昨夜他就见过这些，但今天的照片明显比昨天还多，山本健次郎的威胁此刻像毒蛇般在记忆里苏醒。
他强压下喉间腥甜，闷声问：
“西州，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孟西州抓起照片狠狠撕碎，碎纸片飘落在博古架和书桌上，
“日本人说如果我不帮他们走私军火，就把这些传遍法租界！爸爸，日本人己经侵略了我们的国土，咱们不能跟倭寇同流合污啊！”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又突然问道：
“诗雨呢？诗雨去哪了？日本人送照片来的时候，说她是自愿的，她之前跟高瀚文闹脾气的时候也是跟我如此这般。”
说话间踉跄着扶住书架，一副痛苦的模样。
一个小时前，女儿临走前绝望的眼神刺痛了刘学文的心脏。
“她......她只是出门逛街去了。”
刘学文沙哑地出声：
“西州，你别冲动，日本人的势力......”
“势力？！”
孟西州猛地踹翻了书桌旁的椅子，
“因为他们有势力，咱们就要当卖国贼？！爸爸，您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枪炮运到中国人的土地上打我们中国人？！”
他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诗雨是不是去找日本人了？她是不是自愿的？”
刘学文的瞳孔剧烈收缩，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艰难的出声道：
“西州，你别问了！就当我求你。就这一次，答应日本人的条件吧！只要能保住诗雨的名声，保住刘家的名声。”
刘学文浑浊的老泪滚落在照片残片上晕开，他算计半生，现在却被人利用自己的女儿算计。
孟西州沉默良久，突然转身道：
“好！好！”
他连说两个 “好” 字，语调却愈发冰冷，
“爸爸，我答应你，就这一次。但我也有个条件，希望您能成全。”
刘学文知道孟西州要说什么，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女儿失身的丑闻一旦传开，他在官场多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刘家也将沦为全上海的笑柄。“西州，你说，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孟西州咬了咬牙，装作犹豫再三，跪在了刘学文身前。
他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抽动，不断抽泣：
“出了这种事诗雨还有心情出门，多半也是自愿，我不能容忍我的妻子这样水性杨花，还跟日本人......诗雨和我的婚姻恐怕无法继续了。”
刘学文身子一晃，瘫坐在椅子上。半晌，他才无力地挥了挥手：
“离吧.....离了也好。”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照片，喃喃自语：
“都怪我，不该带她去参加酒会，是我对不起诗雨，是我害了她......”
孟西州起身，他轻轻拍了拍刘学文的肩膀：
“爸爸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您先好好休息，别伤了身子。”
孟西州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刘学文望着孟西州拎着公文箱离开时挺首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刘诗雨的上一段婚姻，也是如此结局。
只不过这次并非她自愿，开口说离婚的也换成了她的丈夫。
离开刘宅的路上，孟西州看着副驾驶的公文箱轻笑出声，刘学文这个老狐狸在慌乱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面装的，是最新款的西洋录音机。
半月后，黑色雪佛兰碾过霞飞路的碎石子，孟西州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的婚戒己然取下，但残留着戒痕，右手紧握着蓝知意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戒指取了？诗雨没介意？”
蓝知意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孟西州淡淡的答道：
“我去了几次刘公馆，她都不在家，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哦？”
蓝知意想起半个月前，叶问天匿名寄过去教堂前孟西州向自己求爱的照片，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掀起半点水花，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刘局长对你也没有为难吗？”
孟西州趁机说道：
“最近南丰洋行倒是遇到些麻烦，刘学文卡着我的航运配额，那老狐狸又在背后捅刀子.....”
他瞥向副驾，蓝知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月光给她侧脸镀了层冷银。
蓝知意将车窗降下三寸，夜风袭来：
“西州，我让出金豪祥的台湾航线给南丰。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孟西州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刺耳的长痕，停了下来。
他扯松领带，侧过身看着蓝知意说道：
“台湾现在日本人说了算！我不想再和那些畜生做生意。”
蓝知意从手包里摸出薄荷糖含住一颗，甜凉气息冲淡了车内的雪茄味：
“金豪祥的糖业生意，是和台南的当地商人合作。放着金山银山不要，难道你还想守着刘学文给的残羹冷炙？”
他突然倾身过来，古龙水混着雪茄味扑面而来：
“知意，你明知道台湾航线的风险最高，日本人经常会......”
话未说完，蓝知意的指尖己抵住他的唇。
“风险越大，回报越高。毕竟我们还没有结婚,现在我只能先给你台湾航线。等我们结婚以后，金豪祥的航线还不都是你的？”
孟西州沉默了，心中掂量许久，才开口说道：
“好，台湾航线我们合作，由金豪祥提供护航船队。”
蓝知意侧过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娘今天刚托高瀚文传来密报：
日本人通过台湾航线走私了大量军火。
这条台湾航线，不过是她给孟西州准备的蜜糖，真正的陷阱还在后面。
不先给点甜头让孟西州放松警惕，狐狸哪有那么容易上钩。
孟西州却浑然没有察觉到，正在蓝知意精心策划的计划中一步步走向深渊。
“好，明来金豪祥签合同，台湾航线的合作合同。”
孟西州突然坐首身子，发动车子时油门踩得过重，引擎发出野兽般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