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瑶的全息影像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消散在阴暗的通道中。只留下那句带着冰冷笑意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意，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凝结。
通道内死一般的寂静。
应急灯的惨白光芒无声地流淌，在布满灰尘的金属管道和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通风系统低沉的运行声，此刻听起来也格外压抑，仿佛某种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华安的拳头依旧紧握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骨骼摩擦声。怒火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警惕。他缓缓松开拳头，感受着掌心因汗水而带来的粘腻感，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空无一物的空气，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的提耶利亚身上。
这个自称来自天人组织的神秘少年，此刻也恢复了那标志性的、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冷静。镜片后的紫色眼眸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绝非平静。
“太一司命…”提耶利亚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乎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某种禁忌或庞大的秘密，“她竟然能动用那个层级的权限…”
“现在不是研究她权限的时候。”华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她录下了我们的对话，这是最首接的威胁。”
提耶利亚微微颔首，镜片反射着惨白的光。“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现身，并首接摊牌，显然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她需要我们的能力，特别是你的‘共鸣特性’，但也绝不信任我们。这份录音是她手中的缰绳，确保我们不会脱离她的掌控。”
“掌控？”华安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一个连身份都不敢完全透露，藏头露尾的女人，也想掌控我们？”
“不要小看她，华安。”提耶利亚的语气异常严肃，他抬起头，紫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凝视着华安，“‘太一司命’并非简单的权限代码，它关联到南天门最古老、最核心的控制系统之一，甚至可能…触及到一部分‘先驱者’遗留技术的接口。能动用这个层级权限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她在南天门的地位和影响力，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她对奥林匹斯内部情况的了解，对‘零号’的关注，甚至对我…对天人组织的部分了解，都显示出她拥有一个极其强大的、独立的情报网络。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或顾问能做到的。”
通道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应急灯偶尔闪烁的滋滋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华安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感受着那股凉意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凌曦瑶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在这个棋盘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落子。”
“是甘心做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还是…尝试成为能够掀翻棋盘，制定新规则的执棋者？”
他不得不承认，凌曦瑶看得很透彻。无论是在南天门还是面对奥林匹斯，他都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楚天阔的欣赏，毕南阳的看重，背后都带着利用和审视。而他自己，也确实渴望着力量，渴望着解开谜团，渴望着不再被动地被卷入各种漩涡。
与凌曦瑶合作，风险巨大，如同与虎谋皮。但拒绝她，后果同样难以预料。她掌握着那份足以致命的录音，更掌握着远超他们想象的情报和资源。一旦她选择将他们视为敌人…
“我们别无选择，是吗？”华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提耶利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从她掌握那份录音，并选择摊牌的那一刻起，某种意义上，是的。我们失去了部分主动权。”
“但，”他话锋一转，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完全按照她的剧本走。同盟是相互的，利益是交换的。她需要我们，正如我们需要她提供的信息和庇护一样。”
“你的意思是…答应她？”华安看向提耶利亚。
“暂时答应她的第一步要求。”提耶利亚点头，语气果断，“提供部分信息，满足她的‘诚意考验’，以此换取喘息的空间和更深入的情报。同时，我们必须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绝对安全的沟通渠道，并尽可能地核实她提供信息的真伪。”
他看着华安，眼神中带着一种理性的分析：“华安，你的‘共鸣特性’是关键。凌曦瑶需要你深入‘读取’深渊之核，这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风险，但也可能是我们反过来了解她真实目的和底牌的机会。你每一次与‘核心’的接触，每一次信息交换，都可能成为我们分析判断的依据。”
“至于我这边，”提耶利亚的语气依旧平淡，“Veda的数据库确实浩瀚，但也受到严格的规则限制。我会筛选出部分符合她要求，但又不涉及最核心机密的理论资料给她。这既是交换，也是试探。”
华安沉默地听着。提耶利亚的分析冷静而透彻，将利弊权衡得清清楚楚。这确实是目前最现实，也是风险相对可控的选择。
“好。”华安最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就按你说的办。先稳住她，获取更多信息。但我们必须小心，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不能完全信任。”
“这是自然。”提耶利亚表示赞同，“与她周旋，我们需要比以往更加谨慎。另外，关于我们之间的联络…”
他抬起手腕，个人终端屏幕亮起，手指快速在上面操作了几下。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捕捉的量子纠缠信号，瞬间在华安的终端上建立了一个临时的、点对点的加密信道。
“这是基于Veda理论框架构建的临时通讯协议，凌曦瑶刚才使用的应该是这个协议的某种变种或衍生。用这个联系，至少在短时间内，她应该无法轻易破解。”提耶利亚解释道，“但不能常用，每次使用后协议会自动销毁并重构密钥，以防被追踪。”
华安点头，将这个临时的通讯信道保存下来。“明白了。”
两人之间的初步共识达成，通道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并未消失。
“走吧。”华安率先转身，朝着通道出口走去，“离开这里。待久了，难保不会引起注意。”
提耶利亚没有多言，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阴暗、废弃的管道中。应急灯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如同两个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幽魂。
凌曦瑶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浑水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南天门、奥林匹斯、天人组织、深渊之核、零号、失踪的父母…无数线索与势力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漩涡。
而他们，刚刚被迫地，与漩涡中最难以捉摸、也最危险的一股力量，达成了某种脆弱而诡异的临时同盟。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
当他们最终走出维护通道，重新回到J-7区那相对宽敞明亮的工业区域时，仿佛从一个阴暗的梦境回到了现实。但两人都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华安抬起头，望向“太微垣”结构深处，那里是“黑曜石之眼”的方向，也是他即将再次面对“深渊之核”的地方。
深渊，仍在凝视。
而这一次，他知道，凝视着他的，或许不止深渊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