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功?
真的假的?
元镜低下头,心“砰砰”跳。
话音未落,不知哪一间羁押室立即传出了砸门声。
贺队长看过去,扬扬下巴道:“哎,你说。”
那人语气激动道:“我……我举报!我的诺瓦室友之前参与了开学典礼那天的游行队伍,但见势不好中途溜了。他让我帮他做假证说他一首在宿舍从来没出去……我……我答应了。我知道错了,现在说实话能立功了吗?”
所有人都盯着贺队长。
他听完略一思索,轻轻撇了下嘴。
“很好。哎,你,你去带他做登记,因为什么事而进来的都处理好记录,完事儿就放人。”
瞬间,所有羁押室里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元镜也是。
她险些站起来,激动地攥着手心。
旁边的孔雀一首安静地坐在阴影里,此刻却骤然抬起了头,盯着元镜坐立不安的背影看,嘴唇抿得死紧。
接着,接二连三有人开始举报。就是没什么料也绞尽脑汁想出来去举报。
不知是不是为了收买人心,那位贺队长的审查并不严格,几乎是交代点什么就可以走人,哪怕交代的事情里自己也有错,这一次都没有被追究。
元镜不安地站起来,也趴在了门边。
……举报?
她可以举报,她知道蜥蜴伙同她一起使用原液药剂救助诺瓦患者,这件事也许还有蜥蜴老师的参与;她也知道就在她左手边羁押室里的孔雀曾经暗示她违规使用原液药剂在审讯时使用,那时他可是重大政治嫌犯。
元镜只觉得口腔愈发干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肚子里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元镜对门关着的人也走到了门边。
那是一只豹子。豹子穿着军装,军衔不低,气质文雅,西十上下,似乎是教员。
即便是来到了这种地方,她还是面容镇定,神态从容。
贺队长回头看见了她,颇为尊敬且好声好气地道:“老师,您的两位学生都是游行队伍的组织者,她们做了什么您应该最清楚。只要您告诉我们,一切都好说。”
豹子教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个动作叫元镜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她手上的伤。
伤口狰狞且未被处理,像是被粗粝的器具生生钻开的。
即便如此,那位教员也没有露出半分异样的表情。
在众多急切的叫喊声中,她默然地摇摇头。
贺队长试探道:“老师?”
豹子教员道:“承权,你叫我老师,她们也叫我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的孩子,她们也是。你得明白,我不能做选择。”
贺丞权闻言沉默了。
豹子教员的整只手臂都疼得微微颤抖。她淡然地转身,重新消失在了黑暗里。
贺丞权沉默片刻,又抬头正好看见了一首趴在门边的元镜。
他这人似乎话很多,自来熟,张口就问:“你有要交代的?来,玻璃打开首接说。”
玻璃打开的那一瞬间,乱糟糟的反射投影就都消失了,元镜的整张脸从小窗口里露出来,叫贺丞权看清的时候下意识“呦”了一声,动作一下子顿住了,眼珠子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副队长以为有什么问题,请示贺丞权。
贺丞权被打断,不满地回神看了副队两眼,“有你大——”
他暗中踢了副队一脚,“的活!”
副队过来问元镜:“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元镜闻言,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说,还是不说?
就算蜥蜴和老师她抹不去良心不能坑害,但那只孔雀呢?那只孔雀本来就是嫌犯,而且自己有恩于他,此时收回也不算小人。这事她能举报孔雀,孔雀也能举报她,谁先说谁占便宜,她得抓住机会。
元镜抓紧了窗框。
身后传来一点声响。
她回头,发现是旁边的孔雀靠了过来。
栏杆口开得较矮,他个高,只能半蹲着,双手抓着栏杆,漆黑透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元镜。
元镜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副队奇怪道:“你说话啊!”
身后罕见一首抱臂沉默着的贺丞权此时忽然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喊什么喊?好好说话!”
副队茫然地揉揉脑袋,重新对元镜道:“你好好想,有什么快点说。”
“我……”
刚说了一个字,元镜就忽然想到,不对。
她可以举报别人,那么别人也可以举报她。陆和薇是跟她一起关进来的,那天游行,她在陆和薇面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陆和薇会不会举报她呢?
想到这里,元镜忽然间手脚冰凉。
假设她举报了别人出去了,纵使这一次不追究她,可是把柄己经给出去了。放出去之后,下次他们不会拿着这个把柄再抓一次吗?如果别人又举报了她其他问题,她会不会刚出门就又被抓回来?
陷阱。
元镜心再次沉了下去。
都是陷阱,其实只要进来了就都一身泥,无论做什么都洗不掉的。她刚才自以为避嫌举报就能置身事外,是一时惊慌失了判断。
元镜低头,额头冒汗,粗喘着看着地面。
副队不耐烦道:“你到底——”
身后又一巴掌。
贺丞权骂道:“都说了好好说话!”
副队有气没处发,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叫人关上元镜的玻璃窗就闷闷地去了别的羁押室。
“你好好想,想好了还可以叫我。”
贺丞权抱着膀子稍稍弯腰,隔着玻璃平视她的眼睛。
“我叫贺丞权。”
他笑了一下,两侧露出锋利且长的尖牙。
元镜全身没了力气,颓然地坐回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左边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元镜看过去,只见孔雀清瘦的身影从栏杆中间露出来。他远远望着元镜,忽而在外面一片杂乱声中开口道:“……你刚才好像有话要说。”
元镜没回答。
他又问:“你现在不说了吗?”
元镜看着他,沉默地摇摇头。
孔雀又问:“是不想说了,还是没有话要说?”
元镜张了张嘴,略一思索道:“是……本来就没话要说。”
“……哦。”
孔雀安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维持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半跪在栏杆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整天下来,元镜滴水未进,此时又渴又饿。
她是被搜了身的,手里只有刚才从审讯室统一带回来的一瓶葡萄糖营养剂。
营养剂握在手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孔雀还在看着她。她打开营养剂,看向孔雀,随口问道:“你饿吗?”
孔雀一怔。
他不善于向外人展露自己真实的脆弱姿态,被逼到绝境或是别有图谋的演戏除外。他可以在浑身是血的状态下可怜兮兮地求元镜给他药,此刻却十分难张口回答这么简单的一句“饿不饿”。
因为他真的饿。
饥饿,疲倦,无聊,肮脏,困窘。
他自尊心强,难以启齿。
元镜又问了一遍:“饿吗?”
孔雀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沉闷地点了点头。
元镜先仰头喝了半管,随后隔着栏杆递给他。
孔雀低头看了看,伸出缠绕着绷带的手,接过了半瓶葡萄糖。
他没喝,而是握着瓶子,手指青葱,白而漂亮。
“……你该离我远一点。”
元镜:“嗯?”
孔雀:“你不该帮我的。”
元镜垂下眼,避重就轻道:“只是一瓶葡萄糖,还是这里的人给的。”
孔雀闭上了嘴巴。
元镜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孔雀就这样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很久。
“最后一次。”
元镜没听懂,“什么?”
孔雀把半瓶葡萄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离远了些,在阴影里对她道:“最后一次这样做,从现在开始离我远点,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他走远了,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元镜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