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崩裂的轰鸣声中,苏瑶的绣鞋陷入正在融化的冰层。
那些被青铜灯幽蓝火焰照亮的冰晶碎片悬浮在半空,每一片都倒映着灯芯里起舞的女子——那与苏瑶七分相似的面容正用染着蔻丹的指尖,在虚空中画着苏家禁术的符咒。
"当心脚下。"幽影的声音像是从琉璃盏里滤过,带着奇异的回响。
他银发间垂落的冰棱突然折射出万道金光,苏瑶下意识伸手去挡,袖口滑落的金线却骤然绷首成弦,割破了三丈外正在凝结的冰雾。
眼前景象如被打碎的镜面重组,等苏瑶重新站稳时,玄铁剑柄上镶嵌的夜明珠正映出满室珠光。
九层鎏金博古架上堆着东海鲛珠串成的帘幕,墙角随意丢弃的昆仑玉匣半开着,露出里面千年份的雪魄灵芝——这分明是她替嫁前夜梦见过的藏宝窟。
"此乃黄泉幻境。"幽影的身影在翡翠屏风后若隐若现,腰间玉佩与金丝楠木多宝阁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你幼时在苏家地牢啃着冷馒头时,最馋的不就是嫡姐妆匣里那颗鸽子血?"
苏瑶的指尖无意识抚过架上的紫晶如意,那上面还沾着新鲜露水。
她记得十二岁生辰那日,自己正是用这柄如意砸开了苏家禁地的结界,却因此被罚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
此刻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竟与记忆分毫不差,连如意尾端那道细若发丝的裂痕都清晰可辨。
"当年你为偷半块茯苓糕都能豁出命去。"幽影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带着冰原上特有的寒气,"现在满室珍宝任君采撷,怎么反倒犹豫了?"
苏瑶猛然后退半步,绣着缠枝纹的裙裾扫落一地金瓜子。
那些滚落的金珠撞在青玉砖上,竟发出嫡姐梳头时银篦划过檀木妆台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昨夜经脉重塑时的剧痛里,那些随着《锁魂调》渗入骨髓的金线,此刻正在袖中不安分地游走。
"幻境越真实,破绽越致命。"她突然抬脚碾碎一颗滚到脚边的东珠,乳白色汁液渗进砖缝的瞬间,整个藏宝窟突然扭曲成旋涡状。
博古架上价值连城的秘色瓷瓶开始渗出暗红液体,在白玉地面汇成当年兽笼铁栅的图案。
幽影低笑出声,银发间不知何时多了支青铜灯形状的发簪:"倒是学聪明了,可惜..."他抬手轻抚多宝阁上某处机关,整面墙的珍宝突然如潮水褪去,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青铜灯阵。
每盏灯芯都跳动着与苏瑶瞳孔同色的金焰,灯罩上残缺的凤栖纹正在缓慢地自行补全。
苏瑶突然按住心口,那里传来金线爬过锁骨的灼痛。
她看到自己映在青铜灯罩上的影子正逐渐与灯芯里的舞者重叠,垂在腰间的禁步不知何时变成了苏家嫡女常佩的错金铃——正是三年前随着主人溺亡在寒潭的那串。
"你猜这些灯油是什么炼的?"幽影的指尖划过最近那盏灯,灯芯爆开的火星里浮现出苏瑶八岁时的画面:瘦小的女孩蜷缩在兽笼角落,正把最后半块沾血的馒头塞进怀里,笼外传来嫡母用金钗戳着丫鬟额头的脆响。
苏瑶突然抓住玄铁剑劈向灯阵,剑气却穿过青铜灯没入虚空。
那些被惊动的灯焰齐齐蹿高,在穹顶交织成巨大的凤栖纹。
她看着自己执剑的手背浮现出与灯罩相同的纹路,终于明白为何仙帝轿辇上的图腾会消失——那分明是被某种秘术转移到了此处。
"真正的贪念,从来不是金银俗物。"幽影的声音忽远忽近,随着他银发间冰棱的碎裂,整个空间开始坍缩成菱形的镜面,"你拼命想抓住的,不过是..."
最后几个字被突如其来的钟鸣吞没。
苏瑶瞳孔骤缩,看着自己腕间金线突然绷首成弦,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勾住了某盏青铜灯的凤尾纹。
灯罩裂开的刹那,她听见幼时偷吃的凤凰卵在神识深处发出清唳,那声音竟与《锁魂调》的某个转音完美重合。
当最后一粒金瓜子化作星尘消散,苏瑶在绝对的黑暗中攥紧袖中蠢动的金线。
那些游走在经脉里的疼痛突然变得规律,仿佛某种以痛楚为符笔的古老术法正在重塑她的血肉。
她闭目凝神时,耳畔又响起冰原崩塌时青铜灯阵的嗡鸣,这一次,终于听清那声音里藏着半阙...苏瑶的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在绝对的黑暗里,那些游走于经脉的金线突然发出幽蓝荧光。
她发现这些天蚕金丝并非单纯受《锁魂调》操控——当指尖拂过腕间凸起的脉络,金线竟随着心跳频率明灭,仿佛在绘制某种古老星图。
冰原崩塌的余震从足底传来,带着青铜灯阵特有的嗡鸣。
苏瑶突然意识到这些声响与云澈教她的御剑口诀存在某种韵律共鸣,就像...就像仙帝轿辇上消失的凤栖纹与灯罩残纹本是一体两面。
"叮——"
袖中某物坠落在冰面,竟是幻境里那枚被碾碎的东珠。
此刻它诡异地恢复如初,珠芯流转着与幽影发簪同源的青光。
苏瑶弯腰去捡时,突然发现冰层下浮动着数以千计的青铜灯影,每盏灯的凤尾纹都指向她心口位置。
剧痛如利刃贯穿灵台。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突然冲破禁制——八岁生辰夜,嫡母用金钗挑开她锁骨时滴落的血,正正落在兽笼外某盏青铜灯的凤栖纹上。
原来从那时起,苏家的禁术就借着金线在她血肉里生根。
"你终于发现了。"幽影的声音裹着冰晶碎屑扑在耳后,"三百年前云澈剜心镇魔时,用的就是这般眼神。"
苏瑶猛然转身,玄铁剑带起的剑气却劈开了整个空间。
冰层下的青铜灯阵如活物般蠕动重组,在穹顶投射出巨大的命盘虚影。
她看到自己与云澈的命星被金线缠绕,而那些本该在百年前陨落的仙门老祖,其命星竟都汇聚在某个青铜灯形状的星云中。
金线突然剧烈震颤,将她的手腕拽向命盘某处。
苏瑶瞳孔骤缩——那里悬浮着三年前溺亡的苏家嫡女生辰帖,帖上朱砂印竟与云澈的仙帝玺纹完全重合。
"破!"
随着厉喝,苏瑶生生扯断腕间金线。
喷涌的鲜血在冰面绘出完整的凤栖纹,那些游动的血珠突然逆流而上,将青铜灯阵的投影冲散成星尘。
整个空间开始坍缩,冰晶碎片在空中重组出真实冰原的样貌。
幽影的身影变得透明,银发间那支青铜灯发簪正在消融:"记住,能吞噬人心的从来不是幻境,而是..."他的话语被突然出现的青铜编钟声碾碎,十二道刻着各派秘纹的钟杵从冰层破土而出。
苏瑶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某盏实体化的青铜灯。
灯罩表面浮动着冷氏家族的雪狼图腾,那本该在二十年前灭门的上古世家徽记,此刻正随着钟声节奏明灭。
她突然闻到熟悉的沉水香——与三年前那个雪夜,在寒潭边拾到的错金铃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冰原尽头传来细碎的破裂声,仿佛有巨兽正在啃食空间结界。
苏瑶握紧还剩半截的金线,发现它们此刻竟自发编织成冷氏失传的捕魂网。
当最后一线月光被翻涌的冰雾吞噬时,她颈后的汗毛突然竖起——那种被凶兽锁定的颤栗感,与幼时在兽笼中面对发狂的雪麒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