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外蝉鸣撕扯着闷热的晨雾,苏小棠正用银簪子戳着陶碗里的冰镇莲子羹。
昨夜金箔上朱砂批注像烙在眼底似的,连羹汤里浮沉的枸杞都像极了"鸩酒封喉"西个字。
"表妹这羹汤闻着就金贵。"李纨的皂靴碾过门槛时带起一阵脂粉味,三个虎背熊腰的小厮堵住了门框,"听说你藏着比东珠还稀罕的宝贝?"
苏小棠慢条斯理地把银簪插回发间,琉璃珠坠子晃得李纨眯起眼。
这傻子果然没发现,昨夜被她改成"破财"的命格里,贪狼星正在他眉心聚成团黑气。
"给我搜!"李纨抬脚就踹翻了绣架。
红木匣子坠地的刹那,苏小棠指尖轻叩桌沿。
昨夜她特意用金箔将李纨今日的"平地摔"命格改成了三连劫——第一劫该来了。
"哎哟!"
李纨刚迈出半步就绊在门槛凸起的铜钉上,新裁的云锦袍子"刺啦"撕开条口子。
小厮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谁不知道三姨娘最恨人糟蹋衣料。
"笑什么笑!"李纨撑着门框起身,头顶突然响起扑棱棱的振翅声。
三姨娘那只红嘴鹦鹉精准地投下鸟屎炸弹,青玉冠顿时糊成酱缸。
苏小棠低头搅着莲子羹,差点没憋住笑。
这扁毛畜生倒是比王伯养的灵犬还管用,难怪昨夜金箔显示李纨今日犯鸟雀煞。
"把这哑巴捆起来!"李纨抹了把黏糊糊的头顶,突然盯着苏小棠发间的银簪瞳孔骤缩:"等等!
你这簪子..."
苏小棠心头一跳。
昨夜金箔显示李纨贪图的可不止是财物,难道这簪子...
"咣当!"
李纨突然抱着脚踝滚倒在地,方才被他踹倒的绣架不知何时横在路中,铁制轴轮正巧硌在他足三里穴上。
苏小棠瞄了眼窗外芭蕉叶的倒影——午时三刻,贪狼星该撞流霞了。
"有蚂蚁!"小厮突然惊叫着跳开。
成百上千的黑蚁从地砖缝里涌出来,顺着李纨沾了甜羹的袍角往上爬。
苏小棠默默把还剩半碗的莲子羹泼向墙角,这些小家伙可是她拿蜂蜜引了半宿的。
"别碰我!啊啊啊钻领口了!"
李纨像个陀螺似的在厅堂里打转,腰带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里头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苏小棠差点被茶水呛着——三姨娘这趣味可真别致。
"何事喧哗?"
苍老的嗓音在月洞门外响起时,李纨正扯着肚兜带子要往荷花池里跳。
苏小棠迅速将银簪尾端浸入茶盏,簪头雕刻的雷纹遇水泛起微光——是顾明轩今晨突然塞给她的"小玩意"。
李纨僵在原地,他带来那几个小厮突然齐刷刷跪了一地。
苏小棠望着茶汤里渐渐显形的金色符文,突然想起昨夜金箔角落那行小字:【改命者,需承其怨】。
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起来,像是有人拿火钳在搅脑浆。
"表少爷这是...在排演傩戏?"王伯拄着乌木杖转过影壁,目光扫过李纨头顶的鸟屎时闪过一丝笑意。
老人家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其中那枚刻着雷纹的,与苏小棠胭脂匣里的青铜钥匙一模一样。
李纨的脸涨成猪肝色,正要开口却突然捂住喉咙。
苏小棠看着茶盏里彻底黯淡的银簪,突然意识到这是今日第二次改命的代价——反噬要来了。
绣楼顶层的瓦当突然坠下一片,正砸在李纨脚边。
苏小棠望着瓦片内侧暗红的图腾纹路,那分明与顾明轩玉佩上的麒麟尾一模一样。
而此刻王伯的乌木杖尖,正悄悄对准了李纨后颈要穴...
李纨的咒骂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串咕噜声,活像被踩住脖子的公鸭。
王伯杵着乌木杖迈进门槛,杖头雕着的饕餮兽首正对着李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表少爷若想学凫水,老奴倒是能给您寻个师父。"王伯的灰布鞋尖精准碾住李纨散开的腰带,"只是这身装扮......"他意味深长地瞟了眼红肚兜,"三姨娘见着怕是要心疼绣娘的手艺。"
廊下偷看的洒扫丫鬟噗嗤笑出声,李纨的脸从猪肝色涨成酱紫。
苏小棠数着窗棂透进来的光斑,在第三块光斑移到青砖缝时,果然听到王伯轻咳:"午膳时辰该到了,表少爷的百会穴......"他故意拖长的尾音让李纨浑身一颤。
"走!"李纨裹着半截破袍子窜起来,活像被开水烫了的耗子。
苏小棠盯着他后颈若隐若现的黑气——改命反噬的怨气正凝成三花聚顶的凶相,看来今夜得给这蠢货的命格里添把火。
蝉鸣声突然弱了下去。
王伯的钥匙串叮咚作响,苏小棠闻到他袖口沾着的艾草香。
老人粗糙的指节叩了叩她面前裂开的陶碗,碗底竟露出半截油纸包,里头躺着三颗糖渍梅子——正是她七岁那年被关进绣楼前最爱的零嘴。
"今儿日头毒,小姐的冰鉴该换新冰了。"王伯背对着门外的光,皱纹里嵌着的金粉微微发亮。
苏小棠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就是这个佝偻背影把她从祭坛的火盆里抢出来,他后颈的灼伤至今还留着莲花烙印。
窗外的云翳忽散,一缕阳光正照在王伯腰间。
那枚雷纹钥匙映在茶汤里,竟与顾明轩清晨塞来的银簪花纹严丝合缝。
苏小棠捏着簪子的手猛地收紧,簪尾暗槽突然弹出片薄如蝉翼的金箔——正是昨夜写命格的那张!
"好戏看够了?"
带霜的嗓音惊得廊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顾明轩倚着紫藤花架,玄色衣摆沾着几片凤仙花瓣,乍看像是溅了血。
他指尖转着的鎏金骰子叮咚作响,每响一声,苏小棠发间的银簪就烫一分。
"顾公子也来瞧傩戏?"王伯的乌木杖在地上顿了顿,杖尾青砖裂开蛛网纹。
顾明轩眉梢的金麟纹突然泛起微光,他骰子一抛正砸在苏小棠的陶碗里,糖渍梅子顿时裹上层冰霜。
苏小棠突然发现两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咬成太极图案。
顾明轩的玉佩与王伯的钥匙同时发出蜂鸣,她腕间的守宫砂突然灼痛——昨夜金箔角落那句【改命者,需承其怨】竟开始渗出血珠。
"苏家的哑巴小姐......"顾明轩逼近时带着松针积雪的气息,指尖拂过她耳畔,"爪子倒是利得很。"他袖中滑落的金箔正映着苏小棠今晨改命的记录,最后一行朱砂小字还在蠕动:【未时三刻,西厢房走水】。
王伯的钥匙串突然叮当乱响,苏小棠瞥见铜匙表面浮出焦痕。
她突然想起李纨离开时袍角沾着的磷粉——那蠢货莫不是真把三姨娘的胭脂匣当宝贝顺走了?
"顾公子可知..."苏小棠蘸着茶汤在案上画了朵燃烧的莲花,这是她五岁前唯一学会的手语。
顾明轩瞳孔骤缩,因为他腰间玉佩上的麒麟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就像那夜在敌国皇陵见到的星轨图。
远处突然传来铜锣声,隐约夹杂着"走水"的呼喊。
苏小棠嗅到空气里飘来的桐油味,腕间守宫砂的灼痛突然转向王伯。
老人正用乌木杖尖蘸着糖渍梅子的汁液,在地上画辟火符。
顾明轩突然轻笑出声,鎏金骰子化作流光没入苏小棠的银簪。
簪头的雷纹暴涨,在她掌心烙出个血色麒麟印。
苏小棠疼得倒吸冷气,却看见茶汤倒影里,自己的命格线正疯狂吞噬顾明轩的紫微帝气。
"明日卯时,后山碑林。"顾明轩撂下的话散在热风里,人己化作残影。
王伯的辟火符刚画完最后一笔,西厢房的方向突然爆出火光,惊飞满树昏鸦。
苏小棠着发烫的银簪,簪身暗纹里渐渐浮出半阙词句。
她蘸着冰镇莲子羹在窗纸上描摹,歪歪扭扭的水痕竟拼成个"篡"字。
瓦当上的麒麟尾纹不知何时转向正北,而那里埋着她娘亲的妆奁匣——装着苏家最大的秘密。
蝉声复又撕扯起来,混着救火的喧嚣。
苏小棠吞下最后一颗糖渍梅子,蜜糖裹着的核上赫然刻着生辰八字。
她望着茶汤里晃动的钥匙倒影,突然笑了。
原来改命的代价,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因果。
暮色爬上窗棂时,银簪里的金箔显出新字:【子时三刻,血月当空】。
苏小棠用簪尖挑亮烛芯,火苗突然窜成青紫色。
她望着铜镜里时隐时现的麒麟纹,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麒麟——而是被锁链缠住的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