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窗棂上时,沈昭阳己站在南宫家药圃外的槐树上守了三个时辰。
他望着药庐里彻夜不熄的灯火,剑穗上的霜环不知何时己换成青玉髓——昨夜那枚碎掉的冰环,此刻正躺在他贴身暗袋里。
"少主莫不是要当望妻石?"苏九娘的声音混着胭脂香飘上树梢。
她斜倚着朱红廊柱,翡翠烟杆在指尖转出流萤般的光,"那小凤凰昨日可是故意让你瞧见胎记的。"
沈昭阳翻身落地时带起几片枯叶,正巧遮住耳尖可疑的红。
他盯着药庐里晃动的人影,南宫璃正将晒干的紫血藤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刀锋每划过一次,案上铜雀灯便爆开一朵灯花。
"她后颈的凤凰..."话刚出口就被夜风卷碎。
"二十年前北境雪崩,埋在冰层下的前朝皇陵裂开道缝。"苏九娘吐出烟圈化作展翅青鸾,"听说陪葬的药人俑心口,都烙着浴火凤凰。"她突然用烟杆戳了戳沈昭阳腰间玉佩,"南宫家捡到这丫头时,襁褓里可裹着半块龙纹玉珏?"
药庐门扉突然洞开,南宫璃端着药筛走出来。
月光漏过筛孔在她裙摆洒下星子,惊得沈昭阳后退半步踩碎了枯枝。
"沈少主夜游的癖好倒是别致。"她将药筛倾入青石臼,紫血藤混着夜露发出细碎爆响,"不妨尝尝新制的七珍散?
能解北境特有的寒髓毒。"
沈昭阳接过青瓷瓶时,指尖触到她腕间缠着的金蚕丝。
那丝线本该是冰凉的,此刻却烫得他险些握不住药瓶——昨夜七色毒雾中,正是这金蚕丝卷走了他三根发丝。
三日后药材集市开市时,南宫璃在沉香木摊前撞见了不该出现的人。
沈昭阳玄色斗篷下露出半截北境商盟的玄铁令,却在她俯身挑选血竭时,用剑鞘挡开了暗处射来的淬毒银针。
"南宫姑娘连挑药材的姿势都像在配毒方。"他借着查看血竭成色凑近,掌风扫落她鬓角沾着的朱砂粉,"酉时三刻,城南药王庙。"
药王庙残碑后的密室渗着水,南宫璃点燃的犀角灯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暗格。
沈昭阳盯着她取药材时翻飞的衣袖,突然伸手扯断她腰间丝绦——藏在夹层里的药粉簌簌落地,竟将青石砖腐蚀出凤凰尾羽的纹路。
"锁心砂遇水成毒,沈少主该不会要在这儿试药?"南宫璃指尖弹出一枚冰片,正巧落在沈昭阳欲抽剑的手背上。
冰片遇热化作水雾,蒸得他颈间龙纹刺青若隐若现。
剑柄霜环突然发出蜂鸣,沈昭阳猛地将她拽向身后。
三道淬着绿火的箭矢钉入方才南宫璃站过的位置,箭尾翎毛赫然是御药司特供的孔雀蓝。
"看来有人不想让南宫家的新药方问世。"沈昭阳剑气扫落梁上潜伏的第三名刺客时,嗅到南宫璃袖中逸出的苦艾香。
那香气缠上他手腕的伤口,竟将渗出的黑血化作朱砂色。
当夜子时,苏九娘阁楼上的波斯毯浸透了药香。
南宫璃握着银刀剜出沈昭阳肩头的毒镖,刀尖挑起的腐肉在琉璃盏里凝成血玉髓。
"用我教你的法子。"苏九娘将翡翠烟杆浸入药汤,溅起的水花在纱帐上勾出星图,"以离火位入药,兑三滴凤凰泪。"
沈昭阳在剧痛中攥碎了床柱,却看见南宫璃咬破指尖将血滴入药盅。
她的血在月光下泛着金粉,落进药汤时激起七彩涟漪,正是那夜七色毒雾的颜色。
"凤凰血可解百毒,但..."苏九娘话音未落,南宫璃突然踉跄着扶住药柜。
层层抽屉被撞开后,沈昭阳看见最深处藏着半块龙纹玉珏,缺口处还沾着冰碴。
窗外更夫敲响西更时,南宫璃颈后的凤凰胎记突然渗出血珠。
沈昭阳用染毒的指尖去接,那血珠竟在他掌心凝成冰晶,内里封着一片金箔,隐约可见"昭明"二字。
"这是前朝..."苏九娘的烟杆突然坠地。
她盯着冰晶里的金箔,又看向南宫璃苍白的脸,终是把后半句咽回喉咙,转而从妆奁底层取出鎏金请柬。
"七日后御药司的赏药宴。"她将请柬按在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该让那些老东西见识真正的凤凰泣血了。"
南宫璃对着铜镜缠上鲛绡纱时,镜中忽然映出沈昭阳站在月洞门外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昨夜凝成的血冰晶,霜环上的青玉髓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正巧与她后颈胎记的弧度重合。
晨雾还未散尽时,南宫璃的绣鞋己经沾满了药圃露水。
她将新制的止血散装进绘着缠枝纹的青瓷罐,指尖在罐口抹过三道朱砂痕——这是苏九娘教她的障眼法,寻常人见了只当是祈福印记,却不知其中混着能腐蚀追踪蛊的赤鳞粉。
"东街刘掌柜要三十斤陈皮。"丫鬟捧着账簿跑来时,裙角扫落几片沾着晨露的紫苏叶,"说是要上等十年陈。"
南宫璃拨弄铜秤的手微微一顿。
昨日城南药市刚闹过刺客,今日就有人指名要南宫家压仓底的十年陈,陈皮缝隙里藏追踪蛊虫卵的把戏,她上个月才在沈昭阳给的《北境蛊术录》里见过。
"取五年陈的碎料,用蜂蜜水拌匀了再晒。"她将秤砣往"叁拾"刻度推了半寸,青瓷罐底突然映出斜后方屋檐的阴影。
那人腰间佩剑的流苏被晨风吹得打转,玄铁令在瓦片上磕出轻响。
药柜后的暗门吱呀开了条缝,苏九娘裹着孔雀翎大氅闪进来,发间金步摇坠着的药玉坠子叮咚作响。
她将鎏金请柬拍在捣药臼里,新磨的朱砂粉溅上"御药司"三个烫金字。
"赏药宴的菜品单子。"翡翠烟杆挑起南宫璃腰间香囊,"雪蛤羹里要当心冰魄针,百草酿须防着..."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南宫璃掀帘出去时,正撞见沈昭阳用剑鞘挑起个灰衣伙计的下巴,那人袖中滚落的竹筒里爬出十几只碧眼蜘蛛。
"贵府的陈皮生意做得热闹。"沈昭阳靴底碾碎一只蜘蛛,毒液渗进青砖竟泛起龙鳞纹,"连南疆的碧血蛛都来捧场。"
南宫璃余光瞥见苏九娘在柜台后比了个手势,当即抽出金剪绞断那伙计的束腰。
牛皮腰带夹层里掉出半块玄铁令牌,边缘刻着的饕餮纹却比北境商盟的多出三根獠牙。
"魔教炼药堂的探子也学会栽赃了?"她将令牌踢到沈昭阳脚下,袖中金蚕丝悄然缠住对方手腕,"上个月初七,沈少主在岐山灭掉的那个分坛..."
话未说完,沈昭阳突然反手扯住金蚕丝将她拽近。
他呼吸间带着苦艾味的药香,那是昨夜解毒时沾染的气息:"南宫姑娘对在下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药柜后的苏九娘突然轻笑出声。
她将鎏金请柬浸入雄黄酒,墨字遇酒竟显出暗红血纹:"两个时辰后各商盟要在朱雀楼议价,二位不妨换个地方较劲?"
日头爬上飞檐时,南宫璃在朱雀楼二层的屏风后摊开药经。
沈昭阳的玄铁令压在她誊写的新药方上,墨迹未干的"七珍散"配方里,有三味药被他用朱砂笔添了批注。
"朝廷特使戌时到。"他屈指敲了敲窗棂,楼下商贾们的争吵声里混着骰子落盘的脆响,"御药司要在赏药宴前查验各家的新药。"
南宫璃突然按住他翻动书页的手。
她指尖沾着的紫血藤粉末在阳光下泛着金,正巧落在沈昭阳虎口的旧疤上:"劳烦少主解释下,为何你添的这三味药,恰好能解北境边军的瘴毒?"
楼外突然响起云板声,十二声连响震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咚作响。
苏九娘掀开珠帘闯进来,鬓边孔雀石坠子缺了半边:"药王庙的暗桩传来消息,有人掘出了前朝太医院的秘匣。"
沈昭阳的剑穗霜环突然发出蜂鸣。
他劈手夺过南宫璃正在整理的药材册,泛黄的纸页间赫然夹着半片金箔,边缘焦黑处还能辨出"昭明廿三年"的字样。
"昨夜冰晶里封着的..."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南宫璃突然将滚烫的药盏按在他唇边。
汤药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金箔,却遮不住楼外渐近的马蹄声。
暮色染红朱雀楼瓦当的时候,南宫璃在苏九娘房里发现了那个檀木盒。
盒盖上的凤凰锁缺了半边钥匙孔,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血玉髓,每颗芯子里都凝着金粉写的"昭"字。
"更衣吧。"苏九娘将绣着药王鼎的礼服抛过来,金线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紫芒,"戌时三刻的接风宴,特使大人指名要见改良紫血藤的药师。"
南宫璃抚过礼服上的暗纹,突然将整件衣裳浸入药汤。
孔雀蓝的锦缎遇水褪成月白色,藏在夹层里的银针簌簌掉落,针尖淬着的正是魔教炼药堂特有的孔雀胆。
"沈少主这份大礼倒是周全。"她拧干衣裳时,袖中金蚕丝突然绷首。
丝线另一端连着窗外老槐树的枝桠,树影里闪过半截玄铁令的寒光。
戌时的更鼓敲到第七声,南宫璃在特使面前端起碧玉盏。
汤药里浮着的冰片映出沈昭阳站在梁上的身影,他手中弩箭正对着特使随从捧着的鎏金匣。
"这改良的紫血藤..."南宫璃突然将药汁泼向鎏金匣。
匣中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凤凰虚影,惊得特使打翻了案上烛台。
沈昭阳的箭矢破空而至时,南宫璃腕间金铃突然炸响。
她旋身用广袖卷住箭身,淬毒的箭尖正巧挑开特使的官服玉带,藏在暗袋里的密信飘落,火漆印上赫然是魔教炼药堂的饕餮纹。
子时的梆子声穿过长街,南宫璃在药庐里碾碎最后一颗血玉髓。
沈昭阳的剑鞘突然压住药杵,霜环上裂开的青玉髓映着月光,在她掌心照出半枚残破的"昭"字。
"苏九娘房里的檀木盒..."他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进一支凤尾箭。
箭身绑着的素笺被夜露浸透,展开后只有半幅药王鼎图腾,鼎身裂痕处用朱砂描着南宫璃后颈胎记的轮廓。
药杵坠地的声响惊醒了檐下药雀,南宫璃看着沈昭阳用剑气碾碎素笺。
纷纷扬扬的纸屑落在捣烂的血玉髓上,竟拼凑出半阙前朝禁宫的星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