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青冥坊门前的石狮就被马蹄声惊得震颤。
南宫璃将最后一味天麻放进戥子,抬眼时正见沈昭阳的剑鞘抵住门槛,挡住泼进来的血色朝霞。
"刘大人带着二十漕兵堵了东市口。"沈昭阳玄色衣袖沾着露水,剑穗上凝着未化的霜,"他要三成干股。"
话音未落,门外己传来瓷器碎裂声。
南宫璃掀开药柜暗格,取出鎏金账册时,指尖掠过昨夜熔化的铜纽扣残渣。
账册扉页的狴犴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门外漕兵铠甲上的红翎形成诡谲的重影。
"南宫姑娘好气魄。"刘大人踩着满地青瓷碎片进来,官靴碾过盏底"青冥"二字,"昨夜魔教用尸油灯烧了三个药材仓,今日还能在此称药?"
沈昭阳的剑身突然横在药柜与来客之间,寒光映出漕兵腰间新换的铜纽扣。
南宫璃注意到刘大人腰间玉坠缠着金丝——正是昨夜血沫里闪烁的金粉。
"三成干股换漕运畅通,倒比魔教的蛊虫实在。"南宫璃突然将账册投入炭盆,火苗窜起时映出刘大人骤缩的瞳孔,"只是大人昨夜咳血该用枇杷露,而非掺着金粉的千机蛊。"
院外突然传来货箱坠地声,二十八个药农惊慌地挤在月洞门下。
楚云裳水红色裙裾扫过满地狼藉的党参,腕间银铃随着她拍掌的动作发出脆响:"诸位还不逃?
这青冥坊的当归都浸着蛊毒呢!"
午时的茶楼里,说书人将醒木拍得震天响。
楚云裳藏在二楼的竹帘后,看着街上药商们推搡着冲向青冥坊讨说法。
她抚摸着新染的丹蔻,突然被楼下传来的马蹄声刺得皱眉。
裴无咎的官轿停在青冥坊门前时,二十八箱被掀翻的药材正巧曝露在烈日下。
他弯腰拾起半截虫草,指腹抹过断面时沾了层金粉——与昨夜驿站密报上描述的一致。
"御药司查账。"他对着南宫璃说话,眼睛却盯着库房梁柱上新添的蛊虫咬痕,"三个时辰。"
沈昭阳突然按住剑柄。
南宫璃在药柜暗格里翻找时,指尖触到沈昭阳昨夜悄悄塞进来的北境商盟印鉴。
当她将真正的账册递给裴无咎时,楚云裳正巧带着药商们冲进来。
"大人小心!"楚云裳突然指着账册惊叫,"那墨香里混着蛊毒!"
裴无咎的指尖在账册某页停顿,那里记载着上月收购的雪莲数量,与魔教丢失的雪山贡品分毫不差。
他抬头时,南宫璃正将捣药杵抵在楚云裳喉间,杵头沾着能验蛊毒的雄黄粉。
暮色降临时,青冥坊的地窖传出闷响。
南宫璃掀开暗门,二十八个贴着"蛊毒"封条的货箱整齐排列。
沈昭阳剑尖挑开箱底夹层,露出北境特有的冰裂纹青瓷——正是刘大人今早摔碎的那种。
"裴大人查完账该去喝盏茶。"南宫璃突然将某个瓷片塞进沈昭阳掌心,上面"青冥"二字缺了半笔,"听说西街新开了家银楼,熔金炉日夜不熄。"
当最后一缕霞光消失时,南宫璃独自站在晒药台上。
她望着城南忽明忽暗的某处火光,将白日收来的金粉撒进药炉。
青烟升腾成狴犴形状的瞬间,怀中的北境商盟印鉴突然变得滚烫。
更鼓敲过七响,三十里外传来瓷器碎裂声。
刘大人盯着案上缺角的青瓷盏,突然发现盏底"青冥"二字竟是用金粉混着蛊虫血写就。
他慌忙去抓枇杷露时,窗外飘进的蛊虫磷火正巧落在他今早咳出的血渍上。
暮色将青石板染成铁灰色时,南宫璃正用银匙搅动药炉。
金粉在雄黄酒里翻涌,凝成细小的狴犴纹路。"明日去太常寺丞府上送药膳。"她将银匙倒扣在炉沿,溅起的药汁在宣纸上洇出漕运路线图,"就说青冥坊愿为太后千秋节供奉雪莲膏。"
沈昭阳倚着晒药台的朱漆立柱,指尖着北境商盟印鉴的棱角。
暗卫刚送来密报,说西街银楼今夜熔了三百两官银。
他望着南宫璃鬓角微湿的碎发,忽然想起三日前她执意要改建药材仓的布局——那些纵横交错的通风口,此刻正将蛊虫磷火吹向城南赌坊。
"云州商会的马队寅时入城。"他抛过去半块冰裂纹瓷片,缺口处残留着朱砂印记,"三十车冬虫夏草,车辙印比寻常深两寸。"
南宫璃用捣药杵碾碎瓷片,朱砂混着金粉落进药炉。
青烟腾起时浮现出魔教长老的侧脸,那人在城南赌坊掷骰子,每局开盅前都要蘸点金粉。"劳烦少主往各商盟送批新制的驱虫香囊。"她突然将滚烫的印鉴按在漕运图上,"就说青冥坊要给运河沿岸的兄弟送些避暑药材。"
三更梆子响过,裴无咎的官轿停在太常寺丞府角门。
他望着门房捧进去的鎏金食盒,突然伸手按住轿帘。
食盒缝隙渗出的寒气凝成霜花,与三日前魔教丢失的雪山冰魄极为相似。"明日巳时,请南宫姑娘到御药司核对贡品名录。"他对暗处人影吩咐,袖中滑落半截浸着蛊毒的虫草。
晨光初现,青冥坊门前己排起长队。
二十八个药农捧着嵌冰裂纹瓷片的木盒,盒中驱虫药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金粉。
楚云裳的银铃声响到第三遍时,南宫璃突然掀开所有药柜暗格。
数百个琉璃瓶反射着朝阳,瓶中药液呈现出与魔教蛊毒截然不同的青金色。
"诸位看仔细了。"她当众将金粉撒入琉璃瓶,药液瞬间沸腾成狴犴图腾,"青冥坊的药材遇蛊则显灵兽纹——这样的货,刘大人敢要三成干股么?"
人群骚动时,沈昭阳的马队正巧经过长街。
北境商盟的玄色旌旗掠过店铺匾额,旗角金线绣着的雪莲花纹,与太后宫中的贡品图样分毫不差。
几个正要扔臭鸡蛋的地痞突然僵住——他们后颈不知何时贴了冰裂纹瓷片,瓷片下的皮肤正浮现出朱砂咒印。
午时骤雨突至,南宫璃站在药材仓改建的通风口前。
雨水顺着新挖的沟渠汇入地窖,二十八个"蛊毒"货箱在水面倒影中扭曲成北境地图。
她突然弯腰拾起片湿透的银箔,上面印着的赌坊花纹正被雨水冲显出金粉痕迹。
"裴大人查完账了?"她没有回头,听着身后官靴踏碎水洼的声音,"御药司的朱砂印泥,遇水该显凤凰纹才对。"
裴无咎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掌心里躺着半枚赌坊筹码。
筹码边缘的金粉,与今早太后宫中失窃的雪山冰魄匣锁扣如出一辙。"明日太后驾临青冥坊。"他将筹码弹进雨中,"姑娘最好把东南角的晒药台挪三寸。"
暮色再临时,南宫璃独自跪坐在改良过的药材仓。
二十八道通风口将不同药香编织成网,沈昭阳派人送来的北境冰魄在网中央泛着幽光。
她忽然用银剪挑破指尖,血珠坠入冰魄时竟凝成个"安"字——正是三日前被魔教劫走的贡品封印。
更鼓声里,赌坊暗室中的魔教长老突然捏碎骰子。
他望着掌心突然沸腾的金粉,发现赌桌暗格里的雪山冰魄正渗出朱砂。
窗外飘来的药香裹着狴犴的低吼,将他今早埋在青冥坊地窖的蛊虫卵尽数震碎。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七声,南宫璃突然从改良药方的图纸中抬头。
药材仓的通风网无风自动,二十八道药香竟同时转向城南。
她摸向怀中的北境印鉴,发现冰裂纹里渗出的不再是金粉,而是带着雪山气息的血珠。
沈昭阳此刻正勒马在运河码头,本该寅时到达的云州商会货船提前靠岸。
船头悬挂的玄色商旗被月光照得透亮,旗面雪莲纹在某个角度竟与魔教图腾重叠。
他握剑的手突然青筋暴起,因为听见货箱里传出熟悉的银铃声——那本该属于深居简出的楚云裳。
裴无咎的官轿此刻停在御药司库房暗门前,他手中赌坊筹码正在朱砂印泥里慢慢融化。
筹码背面渐渐显出的女子轮廓,既不像南宫璃,也不似楚云裳,倒与三日前病逝的北境老盟主夫人画像有七分相似。
雨后的青石板泛着冷光,一只夜枭掠过青冥坊新挪的晒药台。
月光透过改良后的通风网,在地面投出个诡异的图腾——像狴犴又似蛊虫,正缓缓爬向存放冰魄的核心药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