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坊的八角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南宫璃指腹着鱼鳔囊上未干的墨迹。
三枚倒置的银杏叶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那是她与苏九娘约定的紧急暗号。
"南宫姑娘。"雕花木门被丹蔻指甲叩响时,沈昭阳的酒杯刚斟满第二圈涟漪。
苏九娘发间鎏金步摇晃得异常急促,断口处渗出的暗红药汁正顺着耳坠滴在月白衣襟上,晕开朵朵红梅。
南宫璃用银针挑开蜜蜡药丸的瞬间,青瓷瓶里的冰蟾蜕突然躁动起来。
这些用天山雪莲喂养的毒物本该在子时休眠,此刻却疯狂撞击瓶壁,细足刮擦声像极了楚云裳惯用的九节鞭破空声。
"半个时辰前,云裳姑娘的贴身侍女在城南药市买了十斤断肠草。"苏九娘将染毒的绢帕铺在案几上,七枚银针在帕面拼出扭曲的蛇形,"魔教护法最擅用蛇毒淬暗器。"
沈昭阳的玄铁扳指磕在青玉镇纸上,震得烛火倏地拔高。
南宫璃却盯着窗棂缝隙里飘进的腐叶,白日改良药水都洗不掉的腐土气息,此刻正混在庆功酒的沉香里丝丝缕缕地缠上来。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声时,前院传来药材翻倒的响动。
南宫璃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冰蟾蜕解药塞进沈昭阳的剑穗流苏里。
年轻少主会意地垂下眼睫,玄色袖口暗纹闪过银光——那是北境商盟豢养的影卫接应的信号。
"禀少主,西市药仓发现火油痕迹!"浑身湿透的伙计扑跪在青石板上的瞬间,南宫璃嗅到了混在桐油味里的龙涎香。
这是楚家女眷熏衣的独门配方,去年端午楚云裳送来的香囊里就掺着这种腥甜。
南宫璃突然踉跄着扶住药柜,素白指尖在黄铜秤杆上敲出凌乱节奏。
沈昭阳配合地拔剑出鞘三寸:"传令各坊闭户,调二十...不,三十精锐守住北门!"
伪装成伙计的探子瞳孔骤然收缩。
南宫璃用袖口掩住嘴角冷笑,方才那串敲击声是药市流通的密语,真正的指令早己通过地砖下埋设的铜管传遍全坊。
此刻北门值守的"精锐",不过是二十个装满迷魂散的稻草人。
当探子揣着沾满腐土的靴底溜出角门时,南宫璃正将错就错地对着地图指指点点:"把霹雳雷火弹都埋在南巷,定要叫魔教有来无回!"
沈昭阳突然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指尖,温热的触感惊飞了梁上偷听的夜枭。
年轻少主指腹划过她掌心的薄茧,沾着酒液在檀木案几上写了个"七"字——第七批改良药材明日辰时到港,而楚云裳安插在码头的眼线,早被替换成了苏九娘训练的药人。
子时的更漏滴下第三颗铜珠时,南宫璃佯装体力不支跌进圈椅。
沈昭阳配合地召来医女,却在俯身搀扶时将冰蟾蜕药粉弹进香炉。
青烟升腾间,苏九娘断成两截的鎏金步摇突然渗出更多药汁,在地面蜿蜒成半幅残缺的北境舆图。
"鱼儿咬钩了。"南宫璃望着探子消失的方向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捻着片枯黄银杏叶。
沈昭阳的佩剑突然发出嗡鸣,剑柄镶嵌的玄冰玉映出苏九娘骤然苍白的脸色——她发间另一支完好的步摇,此刻也缓缓渗出了暗红药汁。
南宫璃指尖的银杏叶突然裂成三瓣,碎屑簌簌落进鎏金香炉里。
苏九娘踉跄着扶住博古架,发间步摇坠下的药汁在地面汇成血线,竟将方才的北境舆图补全了西南角。
"七日前失踪的运药船。"沈昭阳剑尖轻点舆图某处,玄冰玉映出他骤然冷厉的眉峰,"在赤水河湾搁浅了。"
窗外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南宫璃突然将药杵重重砸向捣药臼。
金石相击声中,苏九娘借着震鸣掩护急声道:"魔教左使三日前换了装束,如今扮作药市牙郎在码头活动。"
沈昭阳的玄铁扳指在案几上刮出刺耳鸣叫,南宫璃却盯着香炉里突然发黑的香灰。
改良过的醒神香本该呈青白色,此刻却像极了楚云裳前日送来那盒掺了蛊毒的胭脂。
"劳烦九娘传信给裴大人。"南宫璃突然掀翻药柜第三层抽屉,数十枚蜡丸滚落在地,"就说御药司上月遗失的龙脑冰片,今夜会出现在西市当铺。"
裴无咎此刻正站在御药司的冰窖里,官服下摆结满霜花。
他手中羊皮卷记载的药材吞吐量突然扭曲成诡异纹路——这是用魔教密药写就的账目,遇冷才会显形。
"大人!"随从举着火折子冲进来时,裴无咎刚把最后一块冰砖挪开。
石壁上用鳔胶黏着的密信簌簌飘落,落款处血指印尚未干透,正是三日前暴毙的药材库总管。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重重雨幕,南宫璃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突然轻笑:"该让云裳堂姐尝尝改良过的醉心散了。"
沈昭阳会意地弹指震灭烛火,青冥坊三十六个药柜同时发出机械转动的闷响。
南宫璃昨日刚改良的通风管道里,无色无味的药雾正顺着铜制螺纹悄无声息地漫向全城。
"报!
魔教的人马突然撤出城南!"浑身湿透的探子撞开木门时,南宫璃正在调配第七种解毒剂。
沈昭阳的剑穗拂过她手背,暗纹银线在月光下拼出"赤水河"三字。
苏九娘突然撕开染毒的衣袖,小臂上朱砂痣竟渗出黑色血珠。
这是她与前朝暗卫特有的联络印记,此刻灼痛感首指城东义庄——那里停放着二十具昨夜暴毙的流民尸体。
"尸体指甲缝里有金丝蕨孢子。"裴无咎的声音突然从暗道传来,官靴碾碎满地冰渣,"这种蕨类只生长在御药司后山禁地。"
南宫璃的银针突然在瓷盘上划出尖啸,改良药水泼洒处,金丝蕨孢子竟在众目睽睽下蜕变成赤红色。
沈昭阳的剑鞘重重磕在青砖缝里,那是北境影卫才能看懂的警示符号。
"风向变了。"南宫璃突然推开雕花木窗,暴雨裹着药香扑面而来。
她昨日埋在瓦当里的驱虫药竟引来成群的夜枭,这些本该惧人的猛禽此刻正疯狂啄食屋檐下的蛛网。
沈昭阳的佩剑突然脱鞘飞出,钉在房梁某处。
木屑纷飞中,半截碧玉耳坠应声而落——正是楚云裳及笄礼上摔碎的那只,缺口处还沾着魔教特制的蛇毒胶。
"少主的三十船药材..."苏九娘话未说完,东南方突然升起三盏血色孔明灯。
这是商盟最高级别的示警信号,灯面上却诡异地浮现出御药司的官印纹样。
裴无咎猛地扯开官服襟口,露出锁骨处新添的灼伤:"今晨查验火漆印时被密信烫伤的。"他蘸着雨水在案几上画出烙印,竟与孔明灯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南宫璃忽然将整瓶冰蟾蜕倒进香炉,青紫色火焰腾空而起。
跃动的火光里,每个人影子的脖颈处都浮现出细若蛛丝的银线——这是魔教"傀儡术"大成的标志。
"改良过的醒神香只能维持两个时辰。"南宫璃话音未落,沈昭阳己割破掌心将血滴入药炉。
北境至阳之血混着雪莲药性,竟将众人影子上的银线逼退三寸。
暴雨突然转为冰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苏九娘的发簪应声断裂,藏在空心簪身里的密信被冰粒击碎成末,隐约可见"子时三刻"与"赤水河"的残字。
裴无咎官帽突然渗出水渍,御药司特制的防水绸缎竟挡不住这诡异的冰雹。
他伸手接住颗冰粒,在掌心融化成腥臭的黑水——与魔教总坛寒潭水的气味如出一辙。
"该换药了。"南宫璃突然轻笑,将染毒的绢帕抛向暴雨中。
沈昭阳的剑气后发先至,玄铁寒光里,帕子上的蛇毒竟在雨中凝成实体,化作三寸小蛇钻入地缝消失不见。
更漏滴下的铜珠突然悬在半空,南宫璃改良的计时沙漏开始逆流。
众人瞳孔中同时映出赤水河方向冲天的火光,而本该明日抵达的第七批药材,此刻正飘来若有若无的沉香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