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的扇坠还带着松木香，林夏攥着金刚经的宣纸穿过回廊时，瞥见厨房后巷闪过半片靛蓝衣角。
那是赵伯惯穿的料子，可今早洒扫时分明听说他告了风寒。
"姑娘当心脚下。"青石板上突然横过一截竹扫帚，她踉跄扶住廊柱，抬头正对上宋砚清亮的眼。
医箱里飘出当归苦涩的气息，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腕间淤青："侯爷要的安神香。"
书房窗棂漏出几缕檀烟，林夏垂眸跨过门槛，却在紫檀木镇纸下瞧见墨迹未干的字笺。
沈木惯用的雪浪纸边缘染着朱砂，倒像是从礼单册上撕下的边角。
"侯爷要的经书。"她将托盘搁在案几时，袖口有意无意扫过砚台。
澄泥砚里浮着几点金箔，分明是裴玉去年生辰时特意从南诏商人手里购的松烟墨。
沈木执笔的手顿了顿，狼毫尖端悬着半滴墨："戌时三刻，松涛斋的茉莉开得正好。"他腕间佛珠撞在青玉笔山上，叮当声里混着角门传来的梆子响。
林夏退到廊下数着更声，首到第三声梆子敲碎满庭月色。
暗卫玄七从梁上倒挂下来时，她正用银簪挑开食盒夹层。
紫藤花纹的漆面剥落处露出半片蝴蝶翅膀，与柴房墙缝里风干的残翅恰好能拼成完整一对。
"西跨院第三间厢房。"玄七抛来沾着夜露的钥匙串，九连环上牡丹纹在月光下泛着血锈。
林夏摸到钥匙齿间未拭净的胭脂，忽然想起裴玉被拖去柴房时，石榴裙扫过赵伯新纳的妾室。
二更天的梆子惊飞檐下乌鹊，书房后窗传来瓦片轻响。
林夏伏在博古架后，看着黑影将牛皮信封塞进《孙子兵法》的函套。
羊皮火漆上赫然印着北狄狼头纹，可那割开火漆的银刀却坠着江南流行的并蒂莲穗子。
"好巧的手艺。"沈木的嗓音混着夜风灌进来时，林夏正对着烛火验看信笺。
松烟墨遇热显出几点朱砂斑，倒像是从裴氏私账上拓印的数目。
裴玉尖利的哭喊刺破夜色时，沈木的佛珠正缠上林夏腕间淤痕。
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茧，"这字迹倒比三年前退步了。" 窗外火把照亮半张惊慌的老脸，赵伯的靛蓝袍子沾着墙头青苔，怀里的金镯滚落在地，正磕出个莲花状凹痕。
"侯爷明鉴！"赵伯的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老奴只是替二夫人取过两回......"
林夏忽然俯身拾起金镯，莲瓣缝隙里粘着星点褐斑。
她将镯子凑近烛台，苦杏仁味混着裴氏惯用的苏合香扑面而来——与三年前嫡母棺木里发现的毒囊如出一辙。
沈木的玉骨扇"唰"地展开，扇面寒梅正好挡住裴玉扑来的身影："来人，请赵伯去地窖醒醒酒。"他转身时广袖拂落案上经书，飘落的宣纸盖住牛皮信封，墨色"金刚"二字恰与伪造的北狄文书叠成诡谲的影。
五更天的露水打湿回廊时，小桃攥着彩绳翻过月洞门。
她追着滚进花丛的藤球，忽然听见假山后飘来半句"北狄商人"，绣着金蝉的软底鞋踩碎枯枝，惊得说话声戛然而止。
晨雾漫过月洞门，小桃攥着彩绳的手心沁出汗来。
藤球骨碌碌滚进假山石缝，她蹲身去够时，耳畔忽地掠过几缕压低的絮语。
"......子时三刻的书房......"
"腰牌刻着狼头纹......"
金蝉绣鞋碾碎半片枯叶，假山后顿时响起衣料窸窣声。
小桃盯着石壁上晃动的影子，忽觉后颈一凉——有人正把她的发髻当藤球扯。
"阿娘教的新花样？"林夏将彩绳绕在指尖，藤球顺势滚出石缝。
小桃扑进她怀里时，袖口漏出半块松子糖，糖纸上沾着靛青丝线。
沈木立在滴水檐下，佛珠缠着块染墨的帕子。
晨光漫过林夏发间的银簪，在帕面洇出个残缺的"裴"字。
昨夜玄七呈上的密报里说，西跨院第三间厢房的窗纸破了个洞，形状恰似这簪头的木樨花。
"侯爷要的松烟墨。"林夏捧上砚台时，腕间淤痕被广袖遮去大半。
沈木的玉骨扇挑起她鬓边碎发，扇坠金线勾住案头镇纸，将压着的礼单册扯出半寸——"南诏"二字被朱砂圈得殷红似血。
更漏声催着日影移过博古架，林夏跪坐在茶室研墨，忽见小桃扒着门框比划蝴蝶手势。
茶盏腾起的热气里，她瞥见院墙外闪过半截石榴红裙裾，裙摆沾着地窖独有的霉斑。
"姑娘的帕子。"宋砚递来素绢时，医箱飘出苦杏仁味。
林夏指尖擦过绢角暗纹，三重莲瓣里藏着道月牙形裂口——与三年前嫡母中毒那夜，她攥破的帐帘纹样分毫不差。
暮色染红回廊时，林夏立在松涛斋外数茉莉花苞。
沈木的玄色披风扫过石阶，带起的气流掀开她袖中字笺。
伪造的北狄文书上，"狼头纹"火漆竟用着江南特产的蜂蜡，遇热便洇出淡淡桂花香。
"这墨色倒是新鲜。"沈木忽然握住她执灯的手，烛焰跳动着舔上信纸。
朱砂斑遇热化作细密血点，在"通敌"二字上聚成朵木樨花——正是裴氏私账里标记亏空的暗号。
梆子敲到二更天，林夏跟着玄七翻上西跨院屋脊。
瓦片下传来瓷器碎裂声，赵伯的靛蓝袍角扫过青苔墙，怀里的金镯撞在门环上，震落块莲花状漆皮。
"老奴对不住先夫人！"赵伯跪在祠堂门槛外，额角还沾着地窖墙灰。
林夏将金镯举到长明灯前，莲瓣缝隙的褐斑遇热发黑，飘出的苦杏仁味与三年前灵堂贡香混作一处。
沈木的佛珠缠上她手腕，"咔嗒"一声扣住机关。
鎏金镯突然裂成两半，掉出卷泛黄的账目纸，墨迹拓着裴玉闺阁诗集的扉页花押。
五更天的露水凝在裴氏鬓边，将她的冷笑冻成冰碴："好个忠仆。"赵伯颤抖着捧出染血的襁褓，暗红血渍拼出个残缺的"玉"字——正是裴玉出生那夜，产婆莫名失踪时落下的证物。
"侯爷明鉴！"裴玉扑向沈木时，石榴裙扫翻烛台。
火苗窜上伪造的北狄文书，将"通敌"二字烧成灰烬。
林夏广袖翻卷，泼出的茶汤在灰烬里浇出个朱砂画的狼头——与裴氏妆奁底层压着的胭脂盒纹样重叠。
沈木的玉骨扇突然抵住裴氏咽喉，扇面寒梅映着她惨白的脸："二夫人可认得这个？"玄七从梁上抛下个油纸包，南诏商人特制的松烟墨块上，并蒂莲纹印着道月牙形缺口。
林夏抚过腕间佛珠，檀木香里混着昨夜书房特有的松烟味。
檐角铜铃忽被疾风吹响，她抬眼望见裴氏袖中滑落半截彩绳——与小桃今晨玩丢的翻花绳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