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攥着铜钥匙穿过游廊,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西厢房新换的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锁眼处雕着半朵辛夷花。
钥匙进去的瞬间,檐角惊起两只夜枭,振翅声惊得小桃攥住她衣角。
"阿娘,石臼。"八岁的小丫头踮脚指着墙根。
半截捣药杵歪在青苔里,尖端还沾着西郊特有的赭石色泥土。
林夏喉咙发紧,这颜色与沈木靴底的朱砂土重叠成母亲咳血的帕子。
窗棂突然映出灯笼光晕,她揽着小桃闪进芭蕉丛。
裴玉的软缎绣鞋踩过她们方才蹲着的地方,金丝牡丹纹里缠着几根雪貂毛。"那贱人肯定在找..."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被夜风刮碎,林夏盯着裴玉腰间晃动的香囊——穗子分明是拆了半截的冰蚕丝。
三更梆子响时,宋砚的马车停在侯府角门。
药箱底层压着张泛黄的当票,墨迹洇开的"裴"字缺了最后一横。"她们要在祭祖那日动手。"他手指点在供品清单某处,林夏嗅到淡淡的苦杏仁味,"这味天南星本该入药,若混在祭香里..."
五更天泛起鱼肚白,林夏跪在祠堂擦洗青砖。
铜盆突然被踹翻,裴氏腕间新打的缠枝镯划过她额角:"明日祭祖,你跟着去伺候香火。"血珠滴在暗格缝隙处,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与铜钥匙花纹严丝合缝。
祭坛前香烟缭绕,林夏捧着香炉的手稳稳当当。
裴玉突然娇呼一声,供案上的白玉观音竟朝着林夏倒下来。
电光石火间,小桃扯动她腰间丝绦,香灰扑在裴氏刚呈上的账本上,泛黄的纸页瞬间显出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正是沈木十年前战场失踪那日的时辰。
"这...这巫蛊之物!"族老们哗然,裴氏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明明让人把浸过毒汁的经书塞进林夏枕头,此刻却变成自己暗格里的账本。
更让她心惊的是,账本夹层里本该是伪造的军饷记录,如今却变成当年毒杀先夫人的药方残页。
沈木突然伸手拨开香灰,露出账本边角火漆印:"母亲对库房倒是上心。"那印纹分明是裴家商行的标记,而本该在场的宋砚,此刻正在城东当铺赎回裴氏典当的雪貂裘。
暮色西合时,林夏在柴房拆开发髻。
铜钥匙沾着祭坛香灰,在墙砖上划出三道血线。
暗格里除了半包天南星粉,竟还有枚褪色的长命锁——锁芯处凹陷的痕迹,与她颈间自幼佩戴的玉坠分毫不差。
"姑娘可要尝尝新做的茯苓糕?"裴玉的丫鬟突然推门而入,食盒里甜香扑鼻。
林夏咬破藏在齿间的苦艾丸,看着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佯装晕倒的身影。
檐角传来雪貂的吱吱声,月光漏过瓦缝,正照在食盒底层未烧尽的纸钱上——那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小人,心口扎着三根银针,针尾系着冰蚕丝。
柴房外的雪貂叫声突然尖锐起来,林夏闭眼屏息,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裴玉的丫鬟用脚尖踢了踢她的小腿,嗤笑道:"还以为多厉害呢,还不是栽在一碟点心上。"食盒底层发出纸张撕裂的脆响,那人抽走画着巫蛊小人的纸钱时,冰蚕丝擦过林夏垂落的手背,凉得像毒蛇信子。
"快去禀告夫人!"脚步声渐远,小桃从房梁翻下来,袖口沾着雪貂绒毛。
八岁的小姑娘摸出块饴糖含在嘴里,含糊道:"阿娘猜得准,她们果然来偷钥匙。"月光斜斜照在林夏摊开的掌心,铜钥匙表面结着层薄薄糖霜——方才佯装昏迷时,她故意让小桃把沾了糖水的钥匙塞进丫鬟腰带。
寅时三刻,祠堂传来瓷器碎裂声。
林夏带着小桃藏身柏树后,看见裴氏攥着铜钥匙的手正在发抖。
供案上的青瓷骨灰坛裂开细纹,坛底暗格露出半截泛黄信笺,正是当年裴氏买通稳婆篡改沈木生辰的证据。
裴玉举着灯笼凑近细看,烛油滴在信纸火漆印上,融化了那个残缺的"裴"字。
"母亲快烧了它!"裴玉去抢火折子,腕间珊瑚镯撞在铜香炉上。
林夏指尖弹出一粒石子,骨灰坛应声倾倒,沈木玄色衣摆恰在此时掠过月洞门。
纷纷扬扬的纸灰里,浸过毒汁的信纸遇热显出朱砂字迹,裴氏嫡兄与北疆私贩药材的密账赫然在目。
"侯爷明鉴!"林夏突然扑跪在青石砖上,颈间玉坠甩出衣襟,与暗格中找到的长命锁撞出清越声响。
她额角还凝着白日被缠枝镯划破的血痂,衬得那双蓄着泪的眼眸格外清亮:"奴婢擦洗祠堂时发现这暗格,原想着明日禀报......"
沈木弯腰拾起长命锁,拇指着锁芯凹陷处。
十年前北疆战场上,替他挡箭的亲卫临死前塞给他的玉坠,正严丝合缝嵌入这枚长命锁。
他忽然攥紧锁身,目光扫过簌簌发抖的裴玉——她鬓边那支金镶玉步摇,分明是用军饷熔铸的制式。
"母亲好手段。"沈木轻笑一声,惊得树梢夜枭振翅而飞。
他靴底沾着西郊特有的赭石色泥土,每一步都像踏在裴氏心尖上。
供案下的青砖突然发出空响,暗格里滚出个玄铁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药方,每张都缺了角——正是宋砚当铺里那些"裴"字缺笔的当票存根。
晨光熹微时,林夏在井边绞干帕子。
冰水浸着昨夜沾上的香灰,渐渐浮起层银粉。
这是她今早从裴玉妆奁暗层摸来的寒食散,此刻正顺着帕子纹路渗进沈木换下的外袍领口。
东厢房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接着是裴氏带着哭腔的辩解:"玉儿怎会私藏禁药!
定是有人......"
小桃蹦跳着从回廊跑来,往林夏手心塞了块茯苓糕。
糕饼掰开露出半片金箔,上面拓着裴家商行十年前的暗记。
这是今晨祭祖时,她从裴氏打翻的食盒夹层摸来的,金箔边缘还粘着星点火漆——与账本上裴家商行的印记分毫不差。
"姑娘,侯爷请您去书房。"管家传话时,眼神掠过她发间木簪。
林夏抚平粗布衣袖的褶皱,腕间暗袋里长命锁贴着皮肤发烫。
转过九曲回廊时,她故意踩松了块青石板,昨日裴玉遗落的雪貂毛飘出来,正落在沈木书房窗下的墨兰盆栽里。
暮色西合时分,林夏在耳房整理证物。
褪色的长命锁、缺角的药方、沾着银粉的帕子,在烛光下拼凑出半幅真相。
窗外传来三声猫头鹰啼叫,这是她与小桃约好的暗号。
正要推开窗棂,却见窗纸新破的小洞里飘进片金箔——正是白日那块拓着商行暗记的金箔,此刻背面却多出个血指印。
她猛然吹熄蜡烛,贴着墙根挪到门边。
月光将人影投在门扉上,那人发髻轮廓不似府中任何仆役。
夜风卷着片枯叶刮进屋内,叶脉间粘着星点朱砂,与祭坛香灰里的巫蛊小人如出一辙。
林夏攥紧证物的手微微发抖,这些本该锁在沈木书房的物件,此刻却在暗处之人的注视下泛着冷光。
更漏指向戌时,巡夜家丁的灯笼晃过西墙。
林夏摸到柴房后墙时,发现早晨做的记号被人移动过——她卡在砖缝的桃木梳换成了半截断甲,甲片上染着凤仙花汁。
这颜色让她想起裴玉昨日的丹蔻,可那丫头此刻应当还在禁足中。
突然有冰凉的东西擦过脚踝,林夏险些惊叫出声。
低头看见那只总在裴玉怀里的雪貂,此刻正叼着块染血的碎布。
布条边缘绣着金线牡丹,分明是裴氏最珍爱的抹额。
雪貂红宝石般的眼睛眨了眨,突然窜上院墙,朝着与东厢房相反的方向跑去。
林夏退后半步,后腰撞上晾药草的竹匾。
几十根天南星簌簌抖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这些本该被裴氏混入祭香的毒草,此刻却出现在最僻静的西北角小院。
她突然意识到,今早裴玉丫鬟来送毒糕点时,裙摆沾着的正是这种蓝紫色花粉。
梆子敲过三更,林夏攥着证物靠在榻上假寐。
房梁传来细微响动,像是野猫踩碎了瓦片,可那位置正对着她藏长命锁的墙洞。
颈间玉坠突然变得灼热,她想起白日沈木把玩长命锁时,指尖曾在那处凹陷反复流连——那里本该嵌着玉坠,却不知何时被人塞了粒带血的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