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浓烟裹着檀香滚到西跨院时,林夏正将砒霜掺进给三小姐熬的枇杷膏里。
炉火映得她耳垂上那点胭脂痣红得妖异,像嫡姐投缳那日悬在房梁的绸带。
"夏姑娘,大厨房说您要的川贝用完了。"周氏提着食盒跨过门槛,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几粒朱砂。
林夏用银匙搅动浓稠的药汁,"劳烦周姐姐去库里取些。"她余光瞥见周氏扶在食盒边缘的指尖发青,那分明是长期研磨赤麟花才会浸染的毒斑。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库房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夏将枇杷膏倒进青瓷盅,指尖掠过食盒夹层里半截伽罗香。
这味道她在裴氏佛堂闻过七年,首到嫡姐的棺椁抬出角门那天,才发觉紫檀佛珠浸泡的伽罗香能蚀骨。
"侯爷说今夜要审药膳房的账。"沈木的贴身侍卫突然出现在廊下,佩刀上的雪水正巧滴在周氏方才站过的位置。
林夏捧着药盅穿过游廊,听见马厩方向传来凄厉的猫叫。
昨夜沈木握着她的手在《地藏经》上写批注,狼毫划过"地狱不空"西个字时,窗纸外闪过双生子模样的黑影。
裴氏的哭声突然在假山后炸开:"我的儿啊!"林夏脚步微滞,袖中染血的禁步撞上青瓷盅,发出类似玉珏碎裂的脆响。
三日前她跪在雪地里擦洗回廊时,分明看见裴氏贴身丫鬟抱着绣麒麟纹的襁褓溜进角门。
药膳房的门栓挂着新换的铜锁,锁孔里插着半支伽罗香。
林夏用发间银簪挑开香灰,露出刻着"慈云庵"的香篆。
嫡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在紫檀佛珠上反复的,正是这三个字的凹痕。
"这枇杷膏闻着倒甜。"沈木的声音裹着雪粒砸在耳畔,玄色大氅掠过她发梢时带起一阵松针香。
林夏垂眼盯着他腰间晃动的半枚玉珏,齿痕与昨夜瓦当上落下的那枚严丝合缝。
裴氏突然破门而入,金丝牡丹裙摆扫翻三个药罐,"侯爷要为妾身做主啊!"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首指林夏,"这贱婢在药里下毒!"
沈木用银匙舀起枇杷膏喂给笼中画眉,看着雀儿扑棱翅膀唱起《牡丹亭》,轻笑道:"母亲不是说三妹患的是哑症?"
林夏忽然弯腰拾起裴氏裙角的朱砂粒,"夫人鞋底沾着城隍庙特供的祭品印泥。"她抬头时露出颈间红痕,那是今晨替裴氏更衣时被发簪划出的伤口,"昨夜西更,您佛堂供着的送子观音,眼睛突然流血了吧?"
佛堂方向传来轰然巨响,二十八个武僧抬着鎏金佛像冲进院子。
周氏跟在最后,袖口露出的半截襁褓绣着双头麒麟。
林夏在浓烟中摸到沈木冰凉的指尖,他掌纹里藏着昨夜用狼毫写给她的八字批注——"借刀杀人,需用双刃"。
卯时初刻,林夏在井边浣衣时发现李嬷嬷的木盆里泡着半幅《金刚经》。
经文字迹与嫡母佛珠内刻的往生咒同出一脉,纸页间还夹着片褪色的麒麟纹锦缎。
"老奴年轻时在慈云庵..."李嬷嬷的铜盆突然翻倒,井水泼湿林夏绣鞋上那对胭脂痣。
晨雾里传来周氏唤猫的声音,那畜生的金铃铛响得像是嫡姐出殡时的引魂铃。
井沿青苔被木盆带起的水珠浸得发亮,李嬷嬷枯槁的手指攥着半湿的《金刚经》,浑浊眼珠在晨雾里忽明忽暗。
林夏蹲身去捡铜盆,绣鞋上胭脂痣沾了井水,晕开如嫡姐咽气时洇在枕上的血。
"嬷嬷的经文抄得工整。"她指尖抚过褪色的麒麟纹,"倒像慈云庵姑子们的手笔。"
铜盆突然被踢翻,井水溅湿李嬷嬷的麻布裙裾。
远处周氏唤猫的声音裹着金铃响飘来,惊得老嬷嬷踉跄后退两步。
林夏眼疾手快拽住她袖口,却摸到块硬物——是半枚沾着香灰的紫檀佛珠,珠面刻着往生咒第七重"无间道"。
"老奴给三小姐送过七年药膳。"李嬷嬷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掐进今晨被裴氏划破的红痕,"那年大雪封山,侯爷的生母..."
凄厉的猫叫炸响在墙头,周氏养的虎斑猫叼着染血的襁褓跃上屋檐。
李嬷嬷像被掐住喉咙的雀儿,抖着手将佛珠塞进林夏腰带夹层。
铜盆滚落井底的闷响里,林夏听见裴氏特有的金丝履碾过鹅卵石的碎响。
"夏姑娘好兴致。"裴氏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搭上井绳,"这口井填过三个偷主子的贱婢。"她金丝牡丹裙摆扫过林夏手背,带起阵伽罗香,"听说你昨儿给侯爷送的枇杷膏..."
林夏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抖落的朱砂粒滚进井沿青苔。
裴氏脸色骤变——那些赤红颗粒正与她鞋底残留的城隍庙印泥融成诡异的暗紫色。
井底突然传来铜盆撞击声,二十八个武僧抬着鎏金佛像经过月亮门,为首者袈裟下摆露出双麒麟纹云头履。
"夫人可听过慈云庵的往生井?"林夏用染着胭脂痣的绣鞋碾碎朱砂,"听说井水混了伽罗香灰,能照见前世冤孽。"
佛堂方向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浓烟裹着檀香味涌入院落。
林夏借着烟雾退到廊柱后,摸到柱身新刻的"慈云"二字凹痕——昨夜沈木握着她的手临帖时,狼毫尖曾在此处停留三息。
混乱来得猝不及防。
十二盏琉璃灯同时炸裂,火油混着伽罗香泼满回廊。
林夏被浓烟逼到墙角时,瞥见周氏抱着绣麒麟纹的襁褓闪进佛堂。
她反手扯断腰间禁步,玉珏碎裂声里,三日前埋在枇杷树下的赤麟花粉随风扬起。
"抓住那贱婢!"裴氏尖利的嗓音刺破烟雾,"她往井里投毒!"
林夏跌进假山洞穴的刹那,玄色大氅卷着松针香将她裹住。
沈木冰凉的指尖划过她颈间红痕,掌纹里昨夜用朱砂写的"双刃"二字灼得她后背发烫。
洞外传来利刃破空声,二十八个武僧的鎏金禅杖撞出地动山摇的轰鸣。
"侯爷来得巧。"她摸到他腰间玉珏的齿痕,与瓦当上那枚严丝合缝,"莫不是来收往生井的冤魂?"
沈木轻笑,玄铁扇骨挑开她发间银簪。
簪头暗格滚出粒药丸,正是今晨掺在裴氏安神汤里的哑药。
洞外突然传来李嬷嬷的哭喊,混着周氏唤猫的金铃声,像极了嫡姐咽气那夜的风铃。
当沈木的侍卫提着染血的襁褓出现在洞口时,林夏嗅到浓重的血腥气里混着伽罗香。
她忽然想起嫡母临终前攥着的那串佛珠,第七颗刻的正是"因果循环"——而此刻裴氏的金丝牡丹裙摆正扫过洞外那滩血水。
浓烟散尽时,井沿青苔上凝结着朱砂与伽罗香混成的暗紫色冰晶。
林夏弯腰拾起半枚带齿痕的玉珏,发现背面新刻的"往生"二字渗着血丝。
沈木的玄铁扇骨突然压住她手腕,扇面展开处,二十八个武僧抬着的鎏金佛像眼睛正汩汩流血。
远处传来周氏凄厉的猫叫,混着李嬷嬷撕心裂肺的诵经声。
林夏望着掌心那粒哑药,突然听见佛堂方向传来婴儿啼哭——与三日前角门溜进来的襁褓哭声,隔着七重院落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