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冰棱在晨曦里碎成琉璃渣,裴氏扶着雕花窗棂,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随着急促呼吸晃出冷光。
她盯着跪在青砖地上的马脸小厮,丹蔻刮过漆盘里那枚沾着草屑的银锭:"今夜三更,把东西埋进东南角的樟木箱底。"
"夫人放心,那玉佩和药方都仿得十成十像。"小厮谄笑着叩头,腰间晃动的汗巾穗子泛着孔雀蓝,"保管叫人以为林家姑娘是北狄细作。"
西跨院的井台边,林夏绞着湿漉漉的棉帕,小桃踮脚往她耳畔呵热气:"赵伯说昨夜巡更时,瞧见马房有人往库房摸。"小丫头掰着指头数,"前儿裴姨娘赏了马房两坛梨花白,昨儿又赐了匹孔雀蓝的绸子。"
"该换药了。"林夏突然抬高声音,指尖银镯磕在铜盆沿发出脆响。
檐角扑棱棱惊起几只灰雀,墙根处闪过半截靛蓝衣角。
她蘸着凉水在石台写"樟木箱",小桃立刻会意地眨眨眼。
沈木立在书斋的墨竹屏风后,指尖着染了墨渍的狼头徽章拓片。
窗外传来细碎脚步声,他瞥见林夏捧着账册从月洞门经过,素色裙裾扫过枯枝发出簌簌轻响。
昨夜暗卫来报,说裴家最近频繁接触西域商队。
"侯爷万安。"裴玉娇滴滴的嗓音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她扶着门框刻意露出腕间缠枝金钏,"母亲让我来送新制的参茶。"芙蓉纹裙摆扫过门槛时,正巧遮住了林夏消失在库房拐角的衣角。
林夏推开沉重的樟木门,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小桃举着烛台照向东南角,突然扯她衣袖:"姐姐看箱笼缝隙!"微弱的光线下,几缕孔雀蓝丝线正卡在箱角铜环里。
她摸出袖中备好的假玉佩替换,冰凉指尖触到箱底某处凹凸的刻痕——是半枚狼头图腾。
戌时的梆子声惊起夜鸦,沈木在祠堂暗格里展开密信。
暗卫说库房横梁上有新添的抓痕,像是有人藏过东西。
他想起午后林夏来送账本时,发间沾着片樟树叶子。
"侯爷要查库房?"林夏将绣线绷子搁在膝头,望着突然来访的裴玉。
烛火映着对方鬓间新添的赤金掩鬓,那花样分明与马房小厮汗巾纹样相同。
她垂眸应了声"奴婢这就准备",袖中银镯轻轻磕到桌角。
五更天的薄雾里,小桃踮脚取下横梁挂着的蛛网。
有什么东西突然坠下来,正掉进她兜着的手帕里。
借着天窗透进的微光,小姑娘看见油纸包边缘渗出点朱砂似的红渍,缠着细如发丝的孔雀蓝线头。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林夏就带着小桃往库房去。
晨雾里漏下几点残星,小丫头提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暖黄的光晕扫过青砖缝里半截孔雀蓝丝线。
"仔细些。"林夏扶住歪斜的铜烛台,指尖掠过樟木箱盖内侧的刻痕。
昨夜摸到的狼头图腾还藏在袖袋里,此刻正与账册夹层中的半片拓纸严丝合缝。
霉味突然被冷风搅动,她猛地转身,看见裴玉的胭脂红裙角从门边缩回去。
裴氏扶着两个粗使婆子跨进门槛时,天光己经漫过库房雕着缠枝莲的首棂窗。
她金丝牡丹纹的云肩扫过林夏发间,突然指着东南角的樟木箱厉喝:"侯爷请看!
这箱底竟藏着通敌信物!"
沈木玄色锦靴踩碎满地光影,狼头徽章拓片在掌心烙出红痕。
箱笼掀开的刹那,裴氏涂着蔻丹的指尖正要去抓那叠泛黄的药方,却被林夏轻轻挡住。
"夫人说的可是这方子?"素色帕子抖开,露出张沾着茶渍的纸笺,"昨日小桃给马房送热水,正巧撞见这位..."她目光扫过缩在门后的马脸小厮,"用孔雀蓝绸子裹着东西往库房钻。"
小厮扑通跪地,腰间的汗巾穗子簌簌打颤。
林夏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朱砂似的红渍浸透纸背:"奴婢今晨在横梁发现此物,倒像是..."她故意顿了顿,瞥见裴玉鬓间赤金掩鬓压着半片孔雀蓝丝绒。
"你血口喷人!"裴氏劈手要夺,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箱角碎成两段。
沈木突然抬脚碾住滚落的玉佩,那上面沾着的草屑分明是裴氏院里独有的金丝蕨。
"侯爷明鉴!"林夏突然对着小厮屈膝,"昨儿夜里我见这位大哥往井台撒香灰,说是..."她抬眸时恰到好处露出颈侧未愈的鞭痕,"说是要镇住枉死的魂灵。"
小厮突然发了疯似的磕头:"是夫人让奴才仿造林家姑娘笔迹!
说要把北狄商队的账栽赃..."话没说完就被裴玉的茶盏砸中额头,孔雀蓝的绸布从怀里掉出来,裹着半块刻着裴氏族徽的银锭。
沈木着狼头徽章,突然轻笑出声。
这笑惊飞了檐下栖着的寒鸦,裴氏踉跄着扶住门框,听见他说:"既然裴夫人如此喜爱孔雀蓝,明日便送二十匹到佛堂,抄经时看着可心静。"
暮色漫过回廊时,林夏在月洞门边捡到片碎瓷。
小桃凑过来瞧,忽见沈木的衣角扫过西墙根那丛忍冬,暗纹锦囊里漏出点樟树叶子磨成的香粉。
"姐姐怎么哭了?"小桃踮脚要擦她眼角。
林夏按住腕间银镯,想起箱底那枚狼头图腾与沈木腰间玉珏的纹路分毫不差。
晚风卷着井台飘来的香灰,混着佛堂方向传来的檀香,在游廊拐角拧成个旋儿。
裴氏摔了第三盏参茶,赤金护甲刮得紫檀桌案吱嘎作响。
碎瓷片里映出窗外半轮残月,她盯着那抹孔雀蓝的绸缎,忽然听见更夫敲响了五更天的梆子。
东厢房的烛火彻夜未熄,账册第七页夹着的狼头拓纸被烛泪洇湿半边。
林夏将银镯浸在冷茶里,水面突然晃开涟漪——小桃梦中呓语混着夜风,隐约漏出"西域商队"几个字。
佛堂青砖地上,裴氏捏断第九根抄经的狼毫笔。
雀金裘裹着的身子在月光下发抖,她盯着供桌上摇曳的烛火,忽然将染着朱砂的宣纸揉成团砸向窗棂。
纸团滚过孔雀蓝的绸缎,正落在守夜婆子沾着香灰的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