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炭火噼啪炸开火星时,林夏正将染血经书压在青石板上。
宋砚提着药箱进来就笑:"梅树下的土还没冻实,经书埋得浅了。"他指尖扫过经卷边沿暗褐痕迹,"这血渍至少十年,当真要拿它作证?"
"十年前三月初六。"林夏用银簪挑开经书夹层,泛黄纸页簌簌落出半片海棠花瓣,"母亲咽气前攥着这页经文,裴氏当年派人掘坟都没找到的东西。"她将花瓣浸在茶水里,朱砂绘就的暗纹渐渐显出"裴"字。
寅时三刻,侯府正厅己跪满人影。
林夏捧着鎏金簪跨过门槛,簪尾血迹蹭过裴氏鬓边:"夫人可记得这支簪子?
十二年前您用它划破我母亲喉咙时,簪头嵌着的东珠滚进了祠堂供桌缝隙。"
沈木的剑柄突然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
陆婉蓉膝行着要去拽他袍角,却被剑穗扫开手背:"侯爷明鉴,都是裴夫人逼我往经书里夹巫蛊符......"
"放肆!"裴氏扬手要打,腕间玉镯却突然崩裂。
碎玉飞溅中,林夏抖开油纸包里的账册:"去年腊月您私卖军粮,买办签字用的可是裴玉表兄的私章?"
满室烛火猛地摇晃。
沈木起身时大氅带翻铜雀灯台,火光映着他掌中裂痕斑驳的玉佩:"十年前救我的姑娘,腰间挂的正是这种缠枝海棠禁步。"他剑尖挑起裴氏腰间空荡荡的绦带,"您的禁步呢?"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侍卫押着发髻散乱的裴玉进来时,她杏色裙摆还沾着梅树下的泥:"母亲让我把染血的帕子塞进苏大夫药箱,可帕角绣着海棠......"
"够了!"裴氏突然笑出声,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年就该把你和你娘一起烧死在祠堂。"她猛地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烫伤疤痕惊得众人倒吸冷气,"看见了吗?
这是老侯爷亲手烙的,他说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沈木的剑鞘突然压住林夏颤抖的肩膀。
他拾起地上染血的《金刚经》,翻开扉页被血浸透的八字批注——"癸未年三月初六,林氏殁"。
"裴氏勾结外敌、残害主母,即日起押入水牢。"沈木的声音比檐下冰棱更冷,"陆氏助纣为虐,禁足偏院。
裴玉......"他望向缩在角落的庶女,"送去慈云庵绞了头发。"
林夏攥着发簪退到廊柱阴影里,簪尾血迹在掌心洇出弯月痕。
沈木玄色衣袖擦过她手背时,一粒东珠悄无声息滚进她袖袋——正是从祠堂供桌夹层取出的那颗。
子夜梆子响过,水牢方向突然传来凄厉笑声。
林夏拨弄着炭盆里的灰烬,忽见半片未烧尽的纸角闪着磷光,隐约可见"塞北"二字。
她正要细看,窗外梅枝突然轻叩窗棂,靛蓝衣角在雪地一闪而逝。
沈木站在藏书阁顶楼,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东墙根。
他指腹抚过剑柄新添的裂痕,那里嵌着半枚带血的东珠。
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陆婉蓉的呜咽混在风里:"侯爷不会真信了那贱人......"
侯爷突然轻笑出声,惊得暗卫首领差点摔下房梁。
月光掠过他腰间玉佩,照出背面新刻的海棠纹——与林夏袖中染血帕角的花纹严丝合缝。
晨光初透时,林夏正对着铜镜将白玉兰簪子别进发髻。
菱花镜里映出廊下端着铜盆的丫鬟们,昨日还斜眼啐她的绿衣侍女,此刻捧着热帕子的手都在发颤。
"姑娘,东厢房的月例单子送来了。"老管家躬着身子将账簿递上,纸页间夹着的银票露出一角,"这是厨房张嬷嬷托老奴转交的。"
林夏用银剪子挑开火漆,炭笔在错漏处画了圈:"告诉张嬷嬷,三少爷乳娘多领的三石粳米,明日午时前补进西跨院小厨房。"她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塞北军需"西字,忽然将账册合拢,"侯爷昨夜可曾召见兵部的人?"
话音未落,青瓷茶盏叩在黄杨木案上的轻响自屏风后传来。
沈木玄色锦袍上沾着梅香,手中却攥着半块带牙印的栗子糕:"厨娘说这是你昨儿半夜要的?"
"侯爷竟连小厨房的剩食都要过问?"林夏耳尖泛红,伸手要夺。
沈木忽然后退半步,她踉跄着撞进带着沉水香气的怀抱,发间玉簪"叮"地碰在他胸前佩剑上。
"当年你往剑鞘里塞糖渍梅子的时候,可没这般拘谨。"沈木的拇指擦过她袖口沾着的炭灰,袖中密信残角发出细碎声响,"今晨兵部送来八百里加急,说塞北粮道塌了三处。"
林夏指尖微微蜷缩,昨夜炭盆里未烧尽的磷光纸片突然闪过脑海。
她转身去拨炭盆,发尾扫过沈木手背:"侯爷可记得去年腊月军粮被换之事?
那批掺沙的陈米......"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沈木的剑比暗卫快三分,挑开西墙根积雪时,半块刻着狼首的青铜腰牌正泛着幽光。
林夏用帕子裹住腰牌的手突然顿住——狼眼处嵌着的,正是与她袖中东珠相似的鲛人泪。
"侯爷!"侍卫长喘着气跑来,"水牢守卫来报,裴氏寅时咬断了舌根,临死前用血在墙上画了......"他偷眼瞥向林夏,喉结滚动,"画了姑娘及笄时戴的海棠步摇。"
沈木突然将佩剑拍在案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抓起林夏冻得发红的手按在剑柄缠枝纹上:"今夜子时,我带你去个地方。"
暮色西合时,林夏跟着玄色大氅的衣角拐进祠堂暗门。
沈木掌心的火折子照亮壁上斑驳剑痕,忽然停在一处被香灰覆盖的刻痕前:"这是你七岁那年磕出来的。"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
当年她被裴玉推下石阶,额头撞上青砖时,分明看见父亲腰间挂着同样的狼首腰牌。
火光明灭间,沈木突然握住她手腕:"你可知我为何留着裴玉性命?"
"侯爷是要用她钓塞北的鱼?"林夏话音未落,沈木的唇己经压在她耳畔:"我要用整个侯府,钓十二年前的真相。"他指尖掠过她颈间红痕,"三日后春祭大典,我要你穿嫡女朝服。"
更鼓敲过三响,林夏倚在暖阁软榻上拆开发髻。
东珠滚落锦被时,窗外梅枝突然轻颤。
她抓起剪烛花的银簪刺向窗缝,却扎中个靛蓝布包——里面躺着半块浸透火油的《金刚经》,扉页血字竟与母亲遗物分毫不差。
"姑娘!"门外小丫鬟突然惊呼,"侯爷派人送来十箱笼衣裳头面,说让您试明日宫宴的礼服呢!"
林夏将经书塞进妆奁底层,铜镜映出她眼底血丝。
指尖抚过礼服上繁复的海棠绣纹时,忽然触到袖袋里硬物。
掏出来竟是枚嵌着东珠的银铃铛,铃舌上刻着极小的"昭"字。
五更天飘起细雪,沈木站在角楼望着西跨院灯火。
暗卫呈上密信时,他剑尖挑破火漆的动作比平日急躁三分。
信纸展开的瞬间,檐下冰棱"咔嚓"断裂,惊得夜鸦扑簌簌掠过梅林。
"主上,塞北探子来报,当年......"
"住口!"沈木将信纸按在剑刃上,月光照亮"林氏女非嫡出"六个字。
他忽然轻笑出声,惊得暗卫首领后退三步撞上梁柱。
东院传来瓷器碎裂声,林夏的惊呼混着侍女们的脚步声。
沈木收剑入鞘时,指尖抚过铃铛新添的裂痕,那里面藏着的半片密信,正与他袖中残页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