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沈木的影子拉得极长,他玉带上的冰裂纹佩环擦过井沿,发出碎冰相击的脆响。
林夏腕间银链仍在滴水,十二枚铃铛垂在青石板上,倒映着沈木玄色衣袍上暗绣的麒麟纹。
"这墨竹纹的补针倒是精巧。"沈木突然弯腰拾起她浆洗的衣角,指尖碾过袖口裂痕处新绣的竹节,"府里绣娘多用回字纹。"
林夏将湿发撩到耳后,颈侧胭脂晕染的桃花胎记被水渍洇开半朵。
昨夜她用宋砚给的药汁重新描画时,就知道瞒不过沈木的眼睛。"奴婢从前在浣衣局,有位瞎眼嬷嬷教过江南绣法。"
沈木的玉扳指叩在井栏,震得水面银铃倒影碎成光斑。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躺着三颗裹满霜糖的山楂,"听说你午后替赵伯试过药膳?"
"苏大夫说山楂消食。"林夏捡起颗山楂,糖霜沾在指尖像极了娘亲棺木上的白霜。
她垂眸咬破糖衣,酸涩滋味漫过喉间时,听见沈木状似无意地问:"江南多雨,浣衣局该常备艾草熏衣吧?"
廊下铜雀灯骤然被夜风吹亮,林夏看见沈木眼底跳动的光——那是三年前她被困火场时,隔着浓烟望见沈木举着火把冲进来,铠甲上跳动的也是这般冷光。
"艾草熏衣易留黄渍。"她将银链缠在腕上两圈,铃铛碰着井水发出呜咽似的响动,"奴婢家乡都用皂角混着木樨花。"
沈木突然抓住她缠着银链的手腕,虎口处红泥蹭过她新结的痂。
他指尖按在第三枚铃铛的缺口处,"这铃铛的裂痕,倒像被利刃劈砍所致。"
竹影扫阶声里混着更漏,林夏腕间突然传来灼痛——宋砚说过,当十二枚铃铛同时遇热,内藏的磁石会显出娘亲留下的血书。
她借转身收拾木盆的动作抽回手,"奴婢捡到时便带着裂痕。"
二道门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沈母的翡翠镯子滚到井台边。
林夏蹲身去捡时,听见沈母带笑的声音:"这丫头倒比我院里的翠芙细心。"
夜色彻底漫过飞檐时,裴氏正将金簪插进跪着的小丫鬟发间。
簪头双头蛇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绿光,"听说侯爷今日在井边待了半个时辰?"她抚摸着丫鬟后颈被蛇信子划破的血痕,"去把苏大夫开的安神香换成新的。"
更夫敲过三更时,林夏在耳房拆开发髻。
铜镜里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有人影顺着她白日晾晒的月白色中衣摸索——那衣领夹层里藏着半片烧焦的族谱残页,此刻正渗出宋砚特制的药汁,在月光下显出朱砂写的"嫡长"二字。
夜露凝在井台边的青苔上,林夏指尖沾着月白中衣渗出的药汁,看着灯笼光晕里翻找衣物的黑影。
那人腰间的双头蛇银坠随着动作晃动,分明是裴氏院里三等丫鬟的制式。
"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她突然出声,惊得对方将整摞衣裳摔进木盆。
药汁浸透的族谱残页早己被宋砚调换成普通棉纸,此刻正混在浣洗的粗布里,被月光染成灰白色。
那丫鬟指尖发颤地捏住假残页,双头蛇坠子撞得叮当响。
林夏拢了拢半湿的鬓发,故意露出颈侧被水汽晕开的桃花胎记:"前日裴夫人赏的安神香味道太冲,倒不如把这旧衣料拿去熏香?"
二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裴氏正将金簪插进跪地丫鬟的掌心。
鲜血顺着蛇形簪头滴在青砖上,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废物!
连片破布都找不回来!"
"夫人息怒。"赵伯的影子斜斜切进烛光里,手里端着宋砚新配的安神茶,"老奴听说侯爷昨日调了十年前江南水患的卷宗,此刻还在藏书阁批注。"
裴氏猛地掀翻茶盏,褐色的药汁泼在跪地丫鬟脸上:"当年就该让那丫头和她短命的娘一样喂了鱼!
去把西跨院那口枯井给我填平了!"
此刻藏书阁的琉璃灯将沈木的身影投在《江南风物志》的书页上,他着林夏补过的墨竹纹袖口,突然将半盏冷茶泼在古籍的蠹虫洞上。
泛黄的纸页晕开墨痕,恰好露出"木樨制香"西个小字。
"侯爷,该换药了。"林夏捧着青瓷药碗进来时,腕间银链缠了三圈,最末两枚铃铛用丝线死死缚住。
沈木抬手时"不慎"碰翻药碗,滚烫的汤药全泼在她袖口的墨竹纹上。
"奴婢这就去取皂角。"她转身刹那,沈木突然握住她发烫的手腕,指尖抵住第三枚铃铛的裂痕:"听说木樨混着艾草,最能祛除血腥气?"
藏书阁的铜漏突然卡住,林夏听见自己心跳震得铃铛微微发颤。
宋砚特制的木樨药香正从袖袋里渗出,与沈木铠甲上残留的火油味纠缠在一起。
她垂眸望着药汁在青砖缝里画出蜿蜒的线,忽然轻笑:"侯爷说的是三年前城南走水时,巡防营用的土方子吧?"
五更天泛白时,宋砚将晒干的木樨花装进香囊,突然发现药柜第三格的金创药少了两钱。
他望着侯府方向叹了口气,将新制的避毒丸塞进装山楂的油纸包。
林夏晾完最后一匹素纱时,发现沈木的玄色披风不知何时混在其中。
麒麟纹暗绣里藏着几片枯井边的青苔,领口处却沾着西跨院特有的红泥。
她将披风浸入井水时,十二枚铃铛突然同时发烫——沈木正站在月洞门下,手里把玩着半块染血的磁石。
"这铃铛的响声倒是特别。"他说话时,腰间玉佩恰好撞在井栏的裂痕处,发出与铃铛共鸣的震颤,"像极了当年先帝赏给林老将军的玄铁军符。"
蝉鸣撕开盛夏的闷热,林夏将湿漉漉的披风抖开,十二道水痕恰好遮住腕间发红的磁石印记。
她望着沈木靴尖沾着的朱砂碎末,忽然想起昨夜更夫说侯爷亲自查验了族谱库的封条。
"侯爷可要试试苏大夫新制的山楂蜜饯?"她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糖霜在晨光里泛着莹白的光,"听说能解百毒呢。"
沈木拈起山楂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旧疤痕。
他突然俯身逼近,玄色衣袖带起的风掀开她耳后碎发,露出半朵褪色的桃花:"这蜜饯的甜味,倒像极了林夫人独创的雪糖方子。"
远处传来瓦片落地的脆响,赵伯呵斥小厮的嗓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林夏后退半步踩中晾衣绳,月白中衣如旌旗般展开,遮住了两人之间翻涌的暗流。
沈木的玉扳指擦过她颈侧胎记,忽然低笑:"这桃花颜色,比昨日浅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