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宋砚提着药箱撞开柴房的门。
林夏正将整筐迦南香倒进铜盆,火星子噼啪炸开时,周氏提着灯笼冲进来:“西跨院抬出三桶硫磺粉,全掺在祭酒里了!”
“硫磺遇明火会爆燃。”宋砚用银针挑起香灰,烛光下针尖泛着诡异的青紫,“曼陀罗粉混进线香,焚烧后致幻——裴氏要你在众目睽睽下疯癫坠祭坛。”
林夏碾碎半块迦南香,硫磺刺鼻的气味灼得眼眶发红。
三年前她被休弃那日,裴氏也是这般笑吟吟递来掺了曼陀罗的合卺酒,让她在沈家族老面前撕烂婚书。
“劳烦苏大夫配两斤苦艾粉。”她将祭祀流程单浸入药汤,墨迹在黄柏水里洇出圈朱砂红,“周姐姐,烦你卯时前把裴家表少爷请进祠堂偏殿——记得让他佩那枚双鱼翡翠珏。”
窗棂外传来巡夜婆子的脚步声,林夏突然打翻铜盆。
燃烧的迦南香滚到周氏裙边,她立刻会意,扯着嗓子哭喊:“要死啊!惊扰了祖宗牌位谁担待!”
柴房顿时乱作一团。
晨雾漫过祠堂石阶时,林夏捧着祭器穿过月洞门。
沈木立在汉白玉碑前整理绶带,玄色祭服掠过她手腕,袖中突然多出包温热的金疮药。
“侯爷该多关心祭坛东南角的铜鼎。”她垂眸退后三步,余光瞥见裴玉鬓边新戴的赤金步摇——那本该插在今日主祭人的发间。
辰时正,九声钟鸣震落檐上残雪。
裴氏捧着三牲礼器踏上祭坛,特意在林夏跟前顿了顿:“知夏姑娘脸色煞白,莫不是昨夜偷吃供果闹肚子?”
林夏跪捧青铜爵的手稳稳当当:“奴婢闻着硫磺味重,担心火烧得不旺。”眼见裴氏嘴角抽搐,她故意抬高声调,“就像三年前腊祭,夫人非要添五斤硝石助兴,结果炸了半座香炉。”
观礼席间响起窸窣议论。
周氏趁机扯着某位老夫人耳语:“听说裴家表少爷那双鱼珏,跟咱们侯夫人枕边的信物像对儿......”
祭乐忽转急促。
林夏接过沈木递来的火折子,指尖擦过他掌心那道疤。
线香燃起的刹那,本该爆裂的硫磺粉竟化作青烟袅袅——宋砚调的苦艾粉正中和了毒性。
裴氏攥紧袖中曼陀罗香囊,眼睁睁看着林夏踏上主祭位。
玄鸟纹绶带掠过她发顶时,观礼席突然炸开惊呼。
裴家表少爷衣冠不整地从偏殿冲出,腰间双鱼珏与裴氏腕上玉镯撞出清响。
“火候到了。”林夏将祭文抛入鼎中。
烈焰腾空瞬间,她袖中金疮药粉混着香灰飘向铜鼎,烟雾竟在空中凝成血色麒麟纹——与沈木昨夜给的玉牌纹样分毫不差。
裴氏打翻的酒盏在青石砖上洇出狰狞痕迹。
她抬头望见林夏背光而立的身影,恍惚又见十五年前那个执掌中馈的侯夫人,也是这样站在祭坛上焚尽她伪造的账本。
“礼成——”
沈木的绶带忽然缠住林夏腰间玉坠。
在众人俯首跪拜时,他借着衣袖遮掩塞来半片染血的账册:“西跨院挖出的檀木箱,还缺个钥匙。”
林夏望向祭坛下脸色灰败的裴氏,将账册压进三牲腹中。
鼎中残烟盘旋成诡异的旋涡,隐约露出半幅被血浸透的婚书。
烈焰卷起最后一页祭文时,林夏突然扯断腰间丝绦。
染血的账册"啪"地砸在裴氏脚边,密密麻麻的红指印在火光中狰狞如鬼爪。
"三年前腊月廿三,裴夫人用二百两雪花银买通城西棺材铺。"她踏着燃烧的纸灰逼近祭坛边缘,火星子溅在裴氏绣着金线的裙裾上,"那具抬进侯府的尸体,当真是我母亲暴毙的婢女?"
观礼席间轰然炸开。
某位白发族老颤巍巍指着账册:"这上头有户部侍郎的私章!"
"正是这位大人帮裴夫人伪造了官籍文书。"林夏从袖中抖落半张泛黄的卖身契,"那婢女原是漠北流民,却被改成京城良家子——诸位且看这朱批,像不像裴家账房先生的笔迹?"
裴玉发间的赤金步摇突然坠地。
她扑过去要撕账册,却被沈木的玄色绶带缠住手腕:"表妹当心,金步摇的缠枝纹路,和西跨院地窖的钥匙倒是一模一样。"
"侯爷明鉴!"周氏突然拽着个粗使婆子冲上祭坛,"这婆子昨夜亲眼看见裴夫人往祭酒里掺东西!"
林夏趁机将药粉撒向铜鼎。
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戴斗笠的神秘人影,正与裴氏在偏殿耳语。
宋砚突然高喊:"这不是三年前给先夫人诊脉的游医么?"
"你血口喷人!"裴氏发狠扯断腕上玉镯,碎玉飞溅中竟露出半截密信。
林夏眼疾手快用铜爵扣住,浸了药水的绢帛上缓缓浮现地图——正是侯府与塞外商队往来的密道。
沈木指节捏得发白:"这条密道,首通裴侍郎的别院。"
鼎中火舌突然窜起丈余高,将密信烧成灰烬。
裴氏在热浪中踉跄后退,鬓发散乱地指着林夏:"你以为赢定了?"她染着丹蔻的指甲突然刺破香囊,异香混着烟雾弥漫开来,"侯爷可知当年婚书——"
"婚书在此!"
林夏劈手夺过沈木腰间玉牌,狠狠砸向铜鼎。
龟裂的玉牌中竟飘出半幅血书,与空中残烟拼成完整的合卺誓词。
沈木瞳孔骤缩——那正是他亲手烧毁的婚书残页。
"三年前你给我的合卺酒里掺了曼陀罗粉。"林夏将苦艾粉撒向裴氏,"让我亲手撕毁婚书时,可曾想过火盆里掺了明矾的纸灰遇热不化?"
裴氏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
她撞翻三牲供品,染血的祭器滚到林夏脚边:"好个忠仆之后!
当年你娘发现我与塞外商队往来,不也装聋作哑分了三年红利?"
沈木的剑锋己抵住她咽喉:"来人!"
"侯爷不如先看看这个。"裴氏吐出枚金钥匙,上面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檀木箱里可不止账册,还有先夫人临终前攥着的......"
惊雷乍起,暴雨倾盆而落。
林夏在雨幕中攥紧袖中金疮药——方才沈木塞给她的药包背面,赫然印着与密信相同的狼头纹。
"礼器入库!"管事嬷嬷的吆喝声打破僵局。
林夏低头收拾铜爵时,发现裴氏遗落的香囊里露出半张字条:亥时三刻,老槐树。
沈木突然握住她擦拭祭器的手:"伤口又渗血了?"
他指尖拂过她腕上旧疤,那里还留着三年前被碎瓷划破的痕迹。
林夏望着雨幕中仓皇离去的裴玉,嗅到空气里残留的曼陀罗香混着血腥气,突然想起宋砚说的那句话。
——曼陀罗致幻,但若混着蛇床子,便是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