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宁远侯府正厅摇曳,将陈砚与顾成的影子投在《瑞龙献宝图》上,西爪蟒纹与五爪金龙的图案在光影中交错扭曲。顾成的手仍按在剑柄上,目光如淬了毒的箭矢,首首钉在陈砚递出的信笺上。
“你从何处得来?” 老将军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甲胄,“阿秀... 她竟还在等那不成器的逆子?”
陈砚并未急着回答,反而将玉佩轻轻放在案几上,五爪金龙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侯爷可知,这玉佩原是陛下贴身之物?他将信物交予我,便是信我能查清真相 —— 就像三年前,我能在舒城地牢揪出私铸钱的真凶。”
顾成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兵器架,指尖抚过一柄刻着瑞龙纹的陌刀:“真相?应天的真相是朝廷克扣军饷,边疆将士吃着掺沙的糙米,穿着露棉的甲胄!” 他猛地抽出长刀,刀风带灭两盏烛火,“洪武二十年至今,云南都司的军费折损三成,陛下可曾派人彻查?”
陈砚弯腰捡起被刀风扫落的信笺,声音却愈发沉静:“所以侯爷便信了北平的鬼话,用私铸钱打造兵器?顾贤身上的龙鳞纹金箔、窑厂刻着暗号的甲胄,难道都是为了保家卫国?”
“住口!” 顾成的刀重重劈在案几上,木屑飞溅,“若不是燕王暗中资助,我麾下十万将士早己饿死在滇南!三年前朝廷说要修缮曲靖关,拨下的两万两白银,最后到将士手中只剩五千!” 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这道疤是替陛下挡的,可陛下如今却信奸佞之言,要拿我顾家开刀!”
陈砚望着那道陈年旧伤,想起朱标曾说顾成是开国六公爵之外最勇猛的将领。她放缓语气:“侯爷可知,北平送来的瑞龙牌,龙爪比皇家制式少一爪?燕王为何要特意打造这种‘不上不下’的纹样?” 她掏出在杭州查获的陌刀残片,“您看这刀身的北斗七星刻痕,指向的正是北平方位 —— 这根本不是什么边疆自救,而是蓄谋己久的谋反!”
顾成盯着残片,瞳孔骤然收缩。他踉跄后退半步,跌坐在太师椅上:“不可能... 燕王殿下说,等事成之后会重赏边军,会...”
“会让侯爷做西南王?” 陈砚将绣娘的信轻轻展开,“顾贵少爷在应天养伤期间,曾多次上书陛下,请求彻查云南军费。可这些折子,都被人截了下来。” 她指着信中娟秀的字迹,“阿秀姑娘说,顾少爷发现了北平商队与云南的密联,正准备...”
“够了!” 顾成突然掩面,苍老的指缝间渗出泪水,“我... 我以为是朝廷抛弃了我们... 贤儿说燕王愿助我军,我便默许他用瑞龙牌行事,想着等兵强马壮,再向陛下请罪...”
陈砚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棂。夜色中,大理城的街巷飘来锻造铁器的叮当声,混着孩童的啼哭。“侯爷可听过杭州的绣娘?” 她轻声道,“她们将律法条文绣在帕子上,教女儿家识字断案。律法不是冰冷的条文,它该守护每一个百姓 —— 就像侯爷当年守护西南边陲那样。”
顾成沉默良久,忽然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个檀木匣。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余封密信,信纸边缘都印着淡淡的云雷纹:“这是三年来与北平的通信,原想着留作呈给陛下的证据...” 他的声音哽咽,“可贤儿说时机未到,说要等兵器备齐...”
陈砚翻开最上面的信,瞳孔微缩。信中不仅有兵器锻造进度,更赫然写着 “待西南烽火起,北平挥师南下,事成后封宁远侯为滇王”。她将信笺在烛火上点燃,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野心勃勃的文字:“侯爷可知,您若举兵,受苦的只有百姓。舒城私铸钱案时,我见过饿死的孩童,见过被逼为娼的妇人...”
“别说了!” 顾成挥袖打翻烛台,火舌舔舐着地上的信笺,“你说... 我该如何是好?”
陈砚弯腰拾起玉佩,五爪金龙在火光中愈发耀眼:“立刻停止锻造,遣散十八寨土司,将所有密信和证据交由我带回应天。陛下仁厚,定会念在侯爷多年戍边的功劳...”
“仁厚?” 顾成惨笑,“当年永嘉侯朱亮祖被斩时,陛下可曾手软?” 他突然抓住陈砚的手腕,“你随我去军帐!”
两人穿过戒备森严的庭院,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军帐内,副将正在清点刚运来的甲胄,见顾成到来,慌忙行礼。“打开看看。” 顾成指着木箱。士兵撬开盖子,里面却不是寒光凛凛的兵器,而是一箱箱发霉的糙米。
“这就是朝廷发来的军粮!” 顾成抓起一把糙米,谷壳间混着碎石和老鼠屎,“十万将士,有半数在饿肚子!我若不私铸钱,不与北平合作,拿什么守住西南?”
陈砚望着满箱的糙米,耳畔仿佛响起贵州山民的哭诉。她终于明白,这场谋反的阴谋下,藏着边疆将士走投无路的悲凉。“侯爷,我会将此事如实禀明陛下。” 她郑重道,“但燕王狼子野心,断不可与之同流合污。您若愿意,我愿留在这里,与侯爷一同彻查军饷贪污案。”
顾成松开手,老泪纵横:“罢了... 罢了... 我这把老骨头,不能再让顾家蒙羞。” 他突然抽出佩剑,递给陈砚,“这剑陪我征战三十载,今日交予你。若陛下要治我的罪,便用它取我项上人头。”
陈砚并未接剑,而是将玉佩轻轻放在剑柄上:“陛下要的不是侯爷的命,是西南的安宁,是律法的公正。” 她望向帐外的星空,北斗七星正悬在天际,“这场风波,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