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热风刚起,陈砚己在农部。案上的青瓷盆里养着株灌浆的麦穗,的麦粒垂在《麦谱》上,书页间还夹着各地墒情记录,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最上面那摞是各州府报来的小满农作册,字迹里都带着些燥热气,唯有江南布政司的文书透着 —— 纸面边缘微微发潮,想来是书吏在荷塘边写就的。
“娘娘,这是工部报的水车增置清单。” 小翠捧着绿册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竹制的水戽,戽斗边缘的竹篾磨得光滑,“今年需添的水车比往年多了三成,尤其是淮北的麦田,灌浆期正需浇水,只是...” 她指尖点着其中一页,“庐州的木匠坊赶制不及,宿州的五十个村落还等着水车,怕是要耽误麦田灌溉。” 陈砚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见 “宿州水车” 西个字旁画着小小的水轮记号,旁边注着 “需补造三十架”,眉头微蹙:“让扬州的木匠队调二十人过去支援,带足木料,工钱按件计,多劳多得。另外,给每个木匠备些绿豆汤,午时歇工半个时辰,天热别硬撑着。”
正说着,殿外传来竹筐滚动的轱辘声,户部的小吏推着辆独轮车进来,车上装着新收的油菜籽,布袋口扎着麻绳,还漏出些褐黄的籽粒:“娘娘,这是湖广送来的新菜籽,按旧例该分发给各地油坊,只是...” 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两袋在路上被雨水浸了,籽粒发了霉,现在还差五袋才够数。” 陈砚抓起一把菜籽,指尖捻过,的籽粒带着淡淡的油香:“让油坊挑拣一下,把好的挑出来榨油,发霉的千万别用,有毒。缺的五袋从京郊的储备库调,记得筛干净再送。对了,给每个油坊送些草木灰,榨油的灶台用草木灰擦,干净还防火。” 小吏应着,又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这是油坊掌柜们托我转的谢帖,说今年的新榨法出油率高了一成,多亏了娘娘派去的老师傅。” 陈砚展开纸条,见上面盖着八个红印,字迹虽潦草却透着欢喜,末尾还画着个滴油的油壶。
巳时的阳光烈起来,晒得麦田泛着金光。陈砚换上粗布的浅灰长衫,带着两个锦衣卫去了城郊的麦田。小满后的麦穗己渐,麦芒挺着细锐的尖,几个农夫正忙着浇灌,渠水顺着田垄流淌,在麦穗间映出细碎的光。见陈砚来了,为首的老农放下水瓢,手里的木柄还沾着泥水:“娘娘来得巧,这新种的‘金麦’灌浆快,比去年的品种早熟十天,就是...” 他指着田边的土埂,“蝼蛄咬了些麦根,有几垄麦子有些发黄。” 陈砚蹲下身,拨开麦根的土,见根部有细小的咬痕:“让农官配些毒饵,用麸皮拌着砒霜,撒在麦垄间,傍晚撒最好,蝼蛄夜里出来觅食。另外,在地头挖些排水沟,麦根泡久了也容易烂。”
转到菜园旁,十几个农妇正忙着收菜,竹篮里装满了黄瓜、豆角,绿莹莹的透着水气。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妇人见陈砚来了,举起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娘娘您看,这新种的黄瓜比去年的脆,水分也足!” 陈砚接过黄瓜,指尖捏着还带着扎手的细毛:“留种了吗?去年有户人家收完菜忘了留种,开春又得买新种。” 妇人笑道:“记着呢,农官说要选顶花新鲜、瓜形周正的留种,放在通风的竹筐里阴干。就是菜地里的蜗牛多,啃了不少菜叶,撒了石灰也挡不住。” 陈砚望向菜畦边的杂草:“让孩子们捡些碎瓦片,围着菜畦摆一圈,蜗牛爬上去会被割伤,就不敢过来了。”
离开菜园时,见路边的树荫下坐着几个歇脚的农人,正捧着粗瓷碗吃着麦饼,饼上还沾着些芝麻。“今年的麦子长势好,” 穿灰布衫的老农咬了口饼,“就是磨面的石磨不够用,村里的老磨盘转起来总晃,磨出的面还有麸皮。” 旁边的人接话:“听说西域有种水磨,比石磨省力,磨出的面也细,就是不知道咱们这儿的河流能不能用。” 陈砚让锦衣卫记下村子的位置 —— 河东村西头的磨坊旁,回头对小翠说:“让工部的匠人去看看,若是水流够急,就造几架水磨试试,先从有河的村子开始,能省不少人力。”
回到宫里,陈砚在御花园遇见朱标,他手里正拿着本《蚕桑饲育新术》,新添的插画里,蚕农正给蚕上簇,簇具编得疏密均匀,旁边还画着上簇的时辰表。“你看这页改得如何?” 朱标指着其中一幅,“画师把你说的‘小满蚕上簇要通风’特意画出来了,还标了温度。” 陈砚凑近细看,见簇具旁注着 “室温不超廿五度”,便说:“让各州府把这图刻在木板上,挂在蚕房的墙上,比纸画的耐用。对了,让太医院配些祛暑汤,蚕农们守着蚕房闷热,容易中暑。”
午后的阳光烤得地面发烫,陈砚去了城外的粮仓。几十个仓夫正忙着晾晒新收的豌豆,竹匾里的豌豆在阳光下泛着淡绿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翡翠。走到粮仓深处,见一个年轻仓夫正往麻袋里装豌豆,麻袋口没扎紧,撒了些在地上。“这里的绳结要系成十字结,” 陈砚伸手帮他扎紧,“你看,这样扛着走也不会撒,就像田里的麦捆要捆牢,不然搬运时会散。” 仓夫红着脸点头,仓官在一旁笑道:“这后生是开春从灾区招来的,学了两个月,干活越来越利索,就是性子毛躁,总忘了扎紧袋口。” 陈砚拿起袋豌豆,掂了掂重量:“这豌豆颗粒,留些做种,剩下的给养老院送去,煮粥吃营养。”
掌灯时分,陈砚在灯下核对外藩的农产清单。西域的葡萄藤装在陶罐里,标签上写着 “耐旱品种,果粒大”;南洋的胡椒籽用锡盒装着,还带着些辛辣的香气。忽见其中有包亚麻籽,标签上写着 “可榨油,可织布”,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礼部主事连忙回话:“是波斯商人带来的,说在他们那边亩产比芝麻高,不知咱们这儿的沙土地能种不。” 陈砚拿起一粒亚麻籽,放在指尖捻了捻,籽粒扁平带着光泽:“让农官在西北试种几分地,记好生长周期,若是能适应,明年就在旱地推广,百姓们既能多些食用油,织出的麻布也更结实。”
三更天时,窗外传来蛐蛐的叫声,“唧唧” 的声音伴着远处的蛙鸣,格外清幽。陈砚放下笔,见案头的茶还温着,今年的雨前茶泡出的茶汤清亮,香气混着夏夜的凉爽,格外提神。她想起麦田里农人的笑脸,粮仓里堆积的豌豆,还有新试种的种子,嘴角漾起暖意。治理天下就像培育小满的庄稼,既要防虫害,又要勤照料,一分辛苦一分收获。这夏夜的风带着麦香,想来今年的收成定不会差,百姓的日子也能跟着安稳。
天快亮时,晨曦染亮了窗纸。陈砚推开窗,见远处的麦田在晨光里泛着金浪,农人己开始收割早熟的麦子,镰刀划过麦秆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再过些时日,粮仓就会堆得满满当当,像座座金黄的小山 —— 就像这寻常的小满时节,不必有波澜,却自会在平淡里藏着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