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扬州盐场的卤水在月光下泛着青幽的光，二十三座盐仓的铁锁在夜风里发出细碎的呻吟。朱标贴着盐仓外墙挪动，鼻尖萦绕着浓重的咸涩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夏元吉攥着从库吏身上搜出的钥匙，手背上还留着方才制伏巡夜卫兵时的刀伤。
"吱呀 ——" 盐仓铁门开了条缝，腐臭的卤水味扑面而来。朱标举着浸过油的火把探入，火光映出码放整齐的麻袋，袋角渗出的盐粒在月光下泛着可疑的土黄色。他捏起一撮捻碎，指缝间滚落的竟是混着沙砾的私盐，而仓顶横梁上，整齐悬挂着盖着 "应天户部" 官印的空麻袋。
"大人，东边仓房有动静！" 锦衣卫千户突然压低声音。众人贴着墙根迂回，只见八名汉子正将雪白的官盐装入漆着 "燕记" 商号的马车，车轮碾过卤水滩，留下深浅不一的车辙 —— 车轴上，赫然刻着与朱棣暗卫相同的海东青纹。
"动手！" 朱标一声令下，锦衣卫的弩箭划破夜空。首当其冲的汉子中箭倒地，却从怀里摸出信号弹，绿色火光冲天而起。盐场西角的碉楼里，弓弦绷紧的声响此起彼伏，密集的箭雨朝着火把位置攒射而来。
"保护陛下！" 夏元吉扑上前去，肩头顿时绽开血花。朱标被护卫按倒在卤水沟里，刺鼻的咸水灌入口鼻，却见三十步外的马车上，领头的盐商正举着海螺号角狂吹，腰间玉佩在火光下明灭 —— 那是前燕王府典膳监的佩饰。
箭雨稍歇，朱标借着火光看清盐场西角的碉楼：每个箭垛后都藏着两名弓箭手，衣甲内侧绣着的狼首纹若隐若现。"是朵颜三卫的残部！" 他突然想起宁王旧部的标记，手按在金错刀上的力道更重，"分两队夺碉楼，留活口！"
激烈的白刃战在盐滩上展开。朱标率人冲向东侧碉楼时，忽闻西南角传来惨叫 —— 三名锦衣卫被绳套拖入卤水塘，咕嘟冒泡的水面下，竟藏着持刀的潜水杀手。就在他分神之际，一支弩箭擦着发梢掠过，在石墙上撞出火星。
"陛下，跟我来！" 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拽着朱标躲进废弃的蒸发池。来者身着破旧的百户官服，腰间悬着半块断裂的腰牌，正是白天在街角见过的小旗官王顺。少年眼中映着火光，语气急促却镇定："卑职巡查时发现异常，这些人每月十五都会运盐，跟着他们能找到老巢！"
话音未落，数枚火球砸向蒸发池，干燥的芦苇瞬间燃起大火。王顺突然扑向朱标，后背传来箭镞入肉的闷响。朱标趁机甩出软鞭，缠住碉楼横梁荡上高处，手中火铳对准号角手扣动扳机 —— 巨响过后，海螺号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当火光映红盐场时，朱标才看清满地狼藉：二十具尸体横陈卤水滩，其中五人穿着扬州卫的号衣，胸口却绣着狼首暗纹。夏元吉扶着伤臂走来，手中提着从马车上搜出的账册，每页都画着密密麻麻的暗记，在火把下显现出 "燕王千岁" 的落款。
"大人，救救我们......" 微弱的呼救声从盐仓地窖传来。朱标踢开朽木，只见十二名盐工被铁链锁在卤水缸旁，身上的伤口浸着盐水，蛆虫在溃烂处蠕动。最年长的老匠被扶起时，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您是...... 您是太子殿下？"
老匠的指甲深深掐入朱标掌心，血珠混着盐粒滚落："他们把官盐装船运去长江口，换回来的银钱都藏在天宁寺的功德箱里...... 上个月，李知府带人烧了我们的晒盐棚，说这是 ' 新政便民工程 '......"
五更天，朱标站在盐场高处，看着王顺带人打开二十座盐仓。底层的官盐洁白如雪，上层的私盐却混着泥沙，两相对比，像极了这个时代光鲜外表下的溃烂。他解下外衫裹住老匠，将玉佩塞进少年手中："明日起，你暂代盐场提督，这是锦衣卫腰牌，见牌如见朕。"
晨曦初露时，扬州卫的军旗在盐场辕门升起。朱标当众撕毁盖着假印的账册，将 "燕记" 商号的通关文牒投入火盆，火星溅在王顺新换的官服上，映得 "新政盐使" 的腰牌熠熠生辉。当第一袋官盐抬出仓门时，聚集在盐场外的百姓突然跪地，此起彼伏的 "青天大老爷" 声响彻云霄。
"传令下去，" 朱标望着东方既白的天际，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力道，"开仓放盐三日，每户凭户籍领盐五斤；盐商运盐需持盖有应天户部与扬州卫双印的通关文牒，缺一者，货物充公，人送刑部；凡举报贪腐者，经查实，赏银百两，许入应天国子监读书。"
王顺领命时，朱标忽然注意到他破旧的袖口 —— 那里绣着半朵残莲，与马皇后当年送给国子监学生的纹饰相同。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动，想起宋濂曾说 "新政之基，在得寒门之才"，遂低声补了句："明日随朕回京，朕要你进锦衣卫北镇抚司。"
盐场的晨雾渐渐散去，朱标看着夏元吉带人清点出的十万引官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驰来，马背上的信使背着应天急报 —— 燕王旧部在凤阳蠢蠢欲动，而朝中勋贵联名上疏，称 "扬州盐政变动恐致江南不稳"。
他摸了摸腰间染血的金错刀，刀鞘上的蟠龙纹早己被盐粒磨得发亮。昨夜的战斗让他明白，这场新政之战，早己不是简单的惩贪治腐，而是与旧制度、旧势力的生死博弈。但当他看见百姓捧着官盐喜极而泣的场景，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一声叹息 —— 为了这样的眼神，纵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走下去。
日头升起时，朱标登上盐场的望海楼。海风带来咸涩的潮气，却也带来远处隐约的钟声 —— 那是天宁寺的晨钟，也是新政的号角。他展开舆图，用朱砂在扬州盐场旁画了个醒目的五角星，笔尖落下时，仿佛在大明的版图上烙下了改革的印记。
